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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死亡
    徐锦只感觉自己意识在逐渐模糊……

    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那不是痛,而是一种“被翻开”的错觉,像一本被雨水泡透的旧书,被人一页页撕下,又轻轻抖落纸面上的墨字。

    世界在逐渐褪色。

    先褪声音——涂山雅雅和涂山容容在他面前说话的声音被拉成一条细线,像收音机里被抽走电池的老歌,只剩“嗞——”的余韵。

    再褪颜色——涂山红红的发梢那抹赤红,被一只看不见的橡皮擦一点点抹成灰白。

    最后褪自己,他只看见自己的手指变成半透明的简笔画,线条断断续续,像被顽皮的孩子用橡皮蹭过。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

    最后一眼,他看见徐泽的左眼。

    那里面有一颗流星划过,尾端却带着泪的弧度,流星里,映着极小的、正在消失的他。

    意识再次聚拢时,他站在一条路上。

    路很长,笔直,像有人用尺子对世界划了一道不容弯曲的墨线。

    两侧没有风景,只有一面面镜子,高过头顶,无边无际,镜框是古旧的乌木,雕着飞狐与星辰。

    “我没死?”徐锦看向前方的道路,笑了一声,“大概是死了吧……”

    他向前走去。

    第一面镜子里,十二岁的他穿着校服,被几个高年级男生推搡到路灯照不到的暗处。

    拳头落在肚子上,发出闷湿的“噗”,像打在一块吸满水的抹布,他缩成虾米,抱头,手指死死掐住自己虎口——不能哭,哭了会被打得更惨。

    镜头拉远,弄堂外是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他亮。

    “这件事情,我好像都不记得了呢……”徐锦站在镜前,伸手去碰,指尖却穿过镜面,荡起一圈涟漪,涟漪里浮出小小的、蜷成一团的他。

    话虽如此,但那一瞬,他感到胸腔某个位置抽了一下,可还没来得及品出味道,那情绪便像被吸管抽走,咕噜一声进了镜里。

    前方又露出第二面镜子。

    徐锦不自觉地向前走去,像是有某种力量在驱赶他。

    镜子里,是他在蓝星租的第一个房子,老闸北,顶楼违建,斜屋顶压得人伸不直腰。

    台风天,雨水沿墙缝渗进来,他用脸盆、脚盆、搪瓷碗接力接水,嘴里哼着歌曲。

    半夜雨停,月光从瓦洞漏下,正好落在枕头,他伸手去接,光斑躺在掌心,像一枚银币。

    那一刻,他对自己说道:“看,这也是浪漫。”

    镜子里的他笑得牙床发亮,镜子外的他下意识也弯嘴角,可笑意刚升起,镜面便“叮”地弹出一粒琉璃珠——正是先前被徐泽收走的那颗。

    珠子滚进黑暗,镜子随之黯淡,像被拔掉电源的老式电视机,缩成一条白线,消失。

    第三面、第四面……

    他加快脚步,可镜子无穷无尽。

    狐妖世界的春天,苦情树落英缤纷。

    他刚被涂山红红和涂山容容带回涂山,那时的他还没意识到这个真实的世界,有些社牛,直到头顶传来一声带着火药味的“二货”。

    他慌得抬头,鼻尖撞上涂山红红的掌心,涂山之王冷冷地看着他,吓得他往后一缩,后脑勺又磕在树干,疼得龇牙。

    涂山红红皱眉,却没有说话。

    涂山红红不说话,他也不敢说话。

    镜子外,徐锦却笑了,可笑着笑着,镜子里的画面忽然停止。

    他只好再往前走。

    每个镜子中的画面都各有特色——

    某年夏夜,他偷摘容容姐种的西瓜,被雅雅大人追得满山跑,最后西瓜摔裂,红瓤溅了他一脸,最后容容姐眯眼笑着说道:“赔我三倍”。

    某一年秋晨,涂山红红难得要教他剑术,结果他没控制好力量,把苦情树划出一道伤口,然后他被涂山红红追了三天三夜。

    不知何时的冬暮,三姐妹拉他堆雪人,雅雅大人非要给徐锦堆好的雪人安狐狸耳朵,结果雪人成精,又因为徐锦不想把自己辛辛苦苦堆的雪人毁了,最后被雪人半夜追杀到温泉池才融化,他还伤心了好久……

    每一帧都亮得刺眼,像有人拿闪光灯贴脸拍照,他抬手挡,可光透指缝,照得他眼眶发疼。

    直到徐锦走到最后一面镜子面前,再往前是一扇门。

    这面镜子比其他镜子都大,却空无一物,像一面被擦得锃亮的空白墓碑。

    他迟疑伸手,指尖碰到镜面的一瞬,里面才浮现影像,只见老年的他白发苍苍,在镜里睁眼,目光穿过镜面,与他对视。

    此时的他才似乎明白了,这不是回忆,而是走马灯。

    突然,镜子“砰”地炸成粉末,粉末扑到他脸上,带着雪一样的凉。

    记忆开始倒流,像被按了快退键的录像带。

    他抱头蹲下,颅骨里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拉琴弦,嗡——

    第一根弦断,他忘了自己十二岁那天为什么挨打;第二根弦断,他忘了第一个出租屋的地址;第三根弦断,他忘了红红姐叫他“二货”时,自己心跳的次数……

    断裂声连成一片,像除夕夜十二点的鞭炮。

    最后一声脆响,他抬头,看见镜廊尽头,只剩一个空壳的自己,正对他露出白痴般的傻笑。

    然后,连傻笑也碎成齑粉。

    “我……是谁?”徐锦站在原地,大脑空白,像被格式化的硬盘。

    问题出口,声音在长廊里撞出无数回声,每一声都在问:

    “谁?”

    “谁。”

    “谁!”

    无人应答,只有镜子碎片映出无数个他,每个他都在问同一个问题。

    徐锦看向了前方,一扇门立于面前,他推门,门怎么也推不开。

    于是他回头,来路的镜子已全数崩解,碎玻璃浮在空中,每一片都映出他空白的眼。

    “吱呀”一声,门却又自己打开了,徐锦又看向了门后,门后不是路,而是一片垂直的黑暗,像有人把夜色对折,立在宇宙尽头。

    黑暗里,有风从下往上吹,风里有细小的耳语,声音像被撕碎的磁带:

    “跳吧?”

    “跳吧……”

    “跳吧。”

    他不敢,想往后退,可退路也在逐渐消失,于是他就这么呆滞在原地,止步不前。

    背后,忽然传来一股极轻的推力。

    “再睡一会儿就好……”随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他扑了出去。

    坠落感。

    好像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