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因为这里是江东政权进取淮上的重要跳板,得失关乎国运。
恨是为了获得这座跳板之城,吴国已经为此付出了太多代价。
初代吴王孙权。
老将周泰、孙韶、韩当。
中生代的朱桓、贺齐、刘劭、鲜于丹。
宗室小将孙奂等等。
全都折损在这一战。
直接打崩了东吴的国运。
以至于彻底沦为汉魏的臣属,失去问鼎中原的资格。
如今时过境迁。
当初那座立于逍遥津边上的合肥旧城也早被大火焚毁。
诸葛恪望着眼前更靠近北边寿春的合肥新城,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若无那场惨败,自己现在应该也能成为一位上国将军了吧?
东吴何须依靠虞翻这种鼓唇弄舌之徒,来延长国祚?
嗟叹间,一行人终于来到城门前。
早有人在此恭候。
却不是曹洪或者贾逵的门下属吏。
而是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明显刚刚束发的少年郎。
虽说吴国众人从未指望两位曹魏重臣以上国使者的规格来接待。
但怠慢至此,加上合肥又是吴人伤心地。
难免有了些情绪。
于是纷纷扬言要杀入城中讨个说法。
就连自称跟来看戏的诸葛恪,也不免勃然作色。
然而作为使团领头人的虞翻,大概是经历过更耻辱的时刻,此时反而显得宠辱不惊了。
郑重地上前打听这少年的来历。
得知对方是贾逵的嗣子贾充之后,更是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
诸葛恪等人既看不过眼,又不好驳了他的面子,纷纷以袖掩面。
那贾充看着眼里,眼睛滴溜溜一转,朗声道:
“诸位客人勿要着急。”
“骠骑将军与我家大人之所以不亲自出城郊迎,是有原因的。”
此言一出,虞翻忙不迭道:
“山野老樵,岂敢劳驾上国重臣郊迎?郎君此话要折煞我也!”
诸葛恪等人更是不忍直视,继续掩面。
贾充则不紧不慢继续道:
“客人所提议之事,影响甚为重大,须从长、从密计议。”
“而以曹骠骑的名位,若亲自露面,未免过于张扬。”
“所以此番是扬声来淮南替天子劳军的。”
虞翻听到这,又见缝插针地说了一句“将军辛苦”。
“至于我家大人……”贾充微微一顿,脸色一暗。
“大人自来淮上便突然抱恙,卧床而不能起。”
“医者私下告诉我,或有旦夕之危……仓促之间,我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亲自来迎接诸位贵客,免得生出什么误会。”
听到这里,除了虞翻之外,东吴众人才面色稍缓。
毕竟当儿子的不至于这么诅咒自己老父。
至于虞翻,听闻贾逵病重,却反而显得焦躁起来。
但事已至此,急也无用。
一行人只能先到驿舍安顿。
接下来数日。
曹洪和贾逵始终没有露面。
也始终没有任何一位正经的魏国官吏前来交接。
私下去打听,却连曹、贾二人的影子都找不到。
只知道贾逵确实病得很严重,已经到了上书乞骸骨的程度。
而贾逵一旦故去,那东吴能借助的力量必然要少一位重量级的大员。
好在,大概十二三日之后,贾充再次露面,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曹洪不日将派遣心腹来与虞翻对接结盟的事宜。
非止曹洪。
朱灵、王凌、臧霸的使者也都已经出发前来合肥。
至于贾逵这边,他的嗣子本身就可以代表。
可以说,张昭和虞翻的构想,在这一刻,总算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
除了诸葛恪以外,东吴使团人人鼓舞,又对虞翻的手段佩服不已。
诸葛恪却提醒众人道:
“若魏人早有此意,何必故意在此地拖延我们将近半月?”
“谁知道他们暗地里在图谋什么?”
闻得此言,贾充主动解释:
“不瞒诸位客人,之所以迁延了这么些时日,是因淮南有重大人事变动……”
原来。
就在贾逵因老病请辞的当口,曹叡突然下手调整淮南的人事任命。
具体来说,就是将兖州刺史王凌平调为豫州刺史。
徐州的臧霸则接任已经空置了好些年的扬州刺史。
至于一直坐镇魏属扬州的后将军朱灵,则东调徐州,顶替臧霸原本的职责。
骠骑将军曹洪则加了节制淮南诸将的职权。
这会正忙得不可开交,没顾得上虞翻一行人。
“那兖州刺史又是谁继任?”
虞翻忍不住追问。
贾充:“毌丘俭字仲恭,天子心腹。”
这下众人彻底听明白了。
那位远在邺城的大魏皇帝,很显然对大河以南的各路外军不太放心。
于是趁着贾逵病退的时机,来一次大洗牌,并继王肃之后,再次往南安插了自己的眼线。
怎么说呢?
众人既意外,又不意外。
意外的是,贾逵病得真不是时候。
不意外的是,这些年曹魏虽然渐渐落于下风。
但那曹叡俨然有几分父祖的雄略。
这么一位雄主,怎么可能对外将们不加以提防?
虞翻搞清楚前因后果,顿时安心下来。
自信的笑容重回脸上,对众人道:
“魏帝虽有英略,但时势使然,各路将军们已有保存之心。”
“他这一番轮换,除了安插了一个腹臣毌丘俭以外,哪有真正动摇大局?”
“我倒是感激他如此提防,让将军们人人自危,反而促成了我和张公的谋划……大事成矣!”
众人一想到那几位的使者不来则已,一来就同时过来,都感觉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于是悬了半个多月的心,终于平复了下来。
纷纷恭维虞翻的隐忍和谋划,又为即将立功而感到高兴。
只有诸葛恪,一直打心底里怀疑魏人的态度。
此时看到同伴们弹冠相庆,心底不免感到厌恶。
只是空口无凭,反驳也没有底气。
想到这里,他再无看戏的心思。
说起来,自己早前寄向北边的两封信,应该都收到了吧?
为了谨慎不张扬,那两封信他都建议对方别直接回寄他手上,而是只作寻常家书,寄给身在江夏(吴属)的父亲诸葛瑾。
于是翌日便向虞翻、张休等辞行南归。
众人本就对这个只会说风凉话的纨绔子弟没什么好感。
除了张休象征性地送一送友人,旁人巴不得他早些离去。
总之,诸葛恪灰溜溜地跑回江边濡须口,寻了一叶轻舟,准备溯将西上江夏,去鄂县见父亲。
但船行不过两三日,他就在上游的皖口附近,与诸葛瑾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