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复并没有刻意去掩饰自己带着点惶恐的诧异,向着李纲问道:“李大人,下官不过是小小的兵马司提督,岂敢劳动两位将军垂询?可是有什么事情?”
说话的同时,韩复将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和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他自从进了襄阳之后,行事其实算不上低调,出征前大肆搜捕拜香教附逆,捣毁拜香教据点的事情,还弄得满城沸沸扬扬。
不过,自己和路应标以及杨彦昌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冲突或者过节,搜捕拜香教附逆的时候,虽然确实抓过几个南北两营的人,但在对方表明身份之后,韩复也都没有作任何的为难,当场就直接放人。
而且捣毁拜香教据点所得脏银,他也按照这时的官场惯例,给包括路应标、杨彦昌在内的襄京城几位大人都分润了一些。
张文焕虽然在襄阳附近有着广泛的社会人脉,但是他往来的对象主要都是士绅、乡贤、以及“宗教界”的人士,和襄阳、谷城等地的大顺将领,并没有什么联系。
将这些事情都过了一遍之后,韩复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得罪之处,更没有什么把柄在对方的手上。
这两个人要见自己,估计极大可能是看上了自己从拜香教缴获的银子和粮食。
小部分可能是想要吸纳自己,扩充实力。
毕竟不论是杨彦昌和路应标,在年初的郧阳之战中都损失惨重,相较于拉壮丁来补充,将韩复的兵马直接收编,显然是更加能够快速恢复实力的做法。
如果是前者的话,还好办一些,无非就是多出点血。
而且筹措银子和粮草,也是需要时间的,可以周旋周旋,只要等到六月间,李自成兵败退出北京的消息传来,湖广一带的局势,就会立刻发生极大的变化。
路应标和杨彦昌这两人在后世并不出名,李自成牺牲在九宫山后,大顺东路军接受湖广总督何腾蛟招抚,编入到忠贞营的大顺将领里面,也并没有这两个人的名字。
韩复前世看过的关于明末农民起义以及关于南明的书籍资料里,对这两个人提到的次数也并不多,只言片语的记载当中,有说是死在了与左良玉部的战斗当中,也有的说这两人在听闻李自成失败的消息以后,试图反正,死于
乱兵中。
各种思绪纷呈间,韩复蓦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自己派到武昌的赵石斛和朱贵,会不会半路被大顺的人发现了?
这种有可能出现的发展,让他悚然一惊,脸色微白。
那边。
李之纲并没有发现韩复脸色的微妙变化,他解下悬挂在腰间的那只鎏金小瓶,用一把做工精巧,表面有华丽花纹的银质药匕,于内里轻轻一挑,挖出了少许琥珀色的膏状物品。
于这个过程中,李纲眼眸内闪烁着不加掩饰的亢奋与灼热,嘴巴和鼻子抽动了起来。
他珍而重之,又迫不及待的将那蘸着琥珀色膏状物的银质药匕,放在了鼻尖。
他没有拿银质药匕的左手伸出,堵住了左边的鼻孔,同时另外一个鼻孔猛地抽动了起来。
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银质药匕上的琥珀色膏状物体,已经被他全数吸食了进去。
韩复只闻到混合着麝香、蜂蜜、参茸的浓郁气味,不由得精神为一振,心中莫名有些燥热。
“嘶……哈……”
李纲依依不舍的将那银质药匕放回到鎏金小瓶中,同时使劲的揉搓着自己的鼻子,仿佛是要把残留在鼻孔内的最后一点膏状物也吸进去。
做完这一切后,这位名义上的襄阳最高行政首脑,整个人爽得好似刚纳了房小的,并且洞房花烛时自己还超常发挥一般。
察觉到韩复探寻的目光,李之纲笑道:“壕镜澳佛郎机人所售之阿芙蓉膏,确实乃是提神滋补的妙品啊,不是云南、广西土司种的那些劣品可以比拟的。”
其实不用他解说,韩复已经大概猜到李大人刚才吸的是啥玩意了。
阿芙蓉膏实际上就是鸦片,这玩意很早就由佛郎机人传到了中国,到了万历年间,士绅吸食阿芙蓉膏的情况虽然不能说很普遍,但至少已经不算是少见了。
据说当年张阁老就因为操劳国事,经常搞得火气很大,就有事没事吃这玩意做成的丹药提神。
不过更多时候,吃完了阿芙蓉膏制成的金丹之后,张阁老往往“体燥目赤”,火气更大,动不动就要日进数女。
早在万历年间,朝野间就有传闻说张阁老突然暴毙,和常年滥用药物,乱磕丹药有很大的关系。
不过,因为讹传阿芙蓉膏不仅可以通治百病,还能提振雄风,可做房中术之用,明末士绅阶层里,还是有相当不少的人吸食的。
《葡萄牙东方档案》当中就记载“明国官绅购阿芙蓉,每岁逾三千斤。”
只不过,可能是自己之前接触的阶层都太低级了,还没有混入到官绅们混的上流社会,韩复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有人吸食阿芙蓉膏。
......
李大人,这玩意在此时的人们看来,不是和蓝色小药丸差不多么,大家正议着事呢,你当着我的面吸这玩意,真的好吗?
韩复于心中吐槽了两句,顺着李纲的话题问道:“兵宪大人,襄京城内也有佛郎机往来?”
李纲脸上有一种正在遭受强烈刺激的潮红,神情颇为亢奋,声调都大了几分:“有,如何没有!去岁就有壕镜澳的红毛来过襄京,同行的还有一个女红毛,那女红毛体格颇为高大,虽然不同我中华女子,但也另有一番滋
味。”
说这话的同时,李纲口中啧啧有声,语气颇为遗憾的样子,也不知道在遗憾什么。
他接着说道:“那些红毛带着佛郎机国所产之物,一部分进献给了我大顺永昌皇爷,一部分则于城中售卖,有火铳、眼镜、千里镜等物,还有这个上品的阿芙蓉膏。”
韩复心中一动,澳门的葡萄牙商人,居然还来过襄阳,居然还和大顺朝廷有过接触?
这倒是自己之前没有听说过的信息。
如今的欧洲早已进入了大航海时代,处于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前夜,以葡萄牙人为代表的欧洲人,在一些技术上,已经逐渐的开始超越中国。
尤其是火铳火炮的制造上,更是如此。
韩复现在手下所使用的鸟铳,在技术参数上还是显得太过落后了,性能和他所设想的还有相当大的差距。
如果能够和澳门的葡萄牙人取得联系,或者从他们手中购买,或者能够直接高价聘请几个工匠过来,按照自己的构想对鸟统进行改良的话,无疑可以大大的提高战斗力。
就着佛郎机这个话题聊了一阵之后,韩复重新将谈话的内容拉回到了杨彦昌和路应标相关上。
李纲脸上红润退去少许,但举止投足却依旧带着控制不住般的亢奋:“前日接到河南府发来的塘报,明朝的平西伯吴三桂公然叛乱,我永昌皇爷已经亲率大军前往征讨。得知此消息后,白将军也下令荆襄一带各营头整军备
战,不日要对武昌左良玉用兵。”
说到此处,李之纲端起几上的茶盏,咕咚咚灌了好大一口茶水,似乎是要中和腹中的虚火。
杨士科接口说道:“白将军有明令,叫杨将军和路将军都要点齐兵马,不日赴德安府听用。”
韩复侧头看了这位襄京县父母杨士科一眼,脸上微微变色。
他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一个事情。
自己刚进入堂中,就被李纲拉着按到了目前这个座位上,起初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这时听杨士科说话,韩复才猛然发现,杨士科居然被李纲安排在了自己下首的位置。
这说明自己在李之纲心目中的地位,已经超过了杨士科?
看到杨士科眼眸中流露出来的些许郁闷之色,韩复心说,这位带着点小受气质的杨县令,以后在襄京城里面的婆婆,恐怕又要多一个自己了。
不过,杨彦昌和路应标果然要跟着白旺去打左良玉,这一仗是胜是败韩复并不知道,但从后面的历史上看,左良玉部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而在荆襄一带的顺军,直到第二年李自成大军转战到襄阳前,都没有在与南明战斗中取得过重大的胜利。
甚至还在左良玉部的攻势下,接连丢失了十几个州县,左良玉也因为收复显陵、荆州、长沙等地,被加封为宁南候。
说明在没有大顺主力参与的情况下,留守荆襄的大顺军,在战斗力上,是显著弱于左良玉部的。
当然了。
这个时候白旺、杨彦昌、路应标等人可不会这么想,他们在李自成进京消息的刺激下,现在正是信心满满的时候,正踌躇满志的想着要击溃左良玉,建功立业呢。
杨彦昌和路应标这哥几个想怎么玩都无所谓,可要是他们出征的时候,把自己也给带着的话,那就很难受了。
自己既不是大顺的老营,和杨彦昌、路应标等人也没有什么私交,真正打起来的话,很有可能沦为炮灰的命运。
可要是不去的话,一时又找不到太好的理由。
正在思量间,外面阵阵嘈杂声响起。
一听到这个声音,李之纲和杨士科立刻同时站了起来,脸色微有变化。
前者向韩复说道:“再兴,杨、路二位将军到了,你同本官去迎一迎。”
三人起身,匆匆忙忙的就往外走。
还没有出议事堂所在的二进院,迎面走来一高一矮两个做军士打扮之人。
高的身高近八尺,面色红如熟透的大枣,右处有道深深的十字箭把,头上戴着红缨毡笠,身穿对襟布面甲,腰间左右两边各悬着一长一短两把刀。
正一边走一边侧头和身旁之人谈笑。
那身旁之人,个子明显矮了许多,是个五短身材,但肩宽背厚,脸上双目凸出。
他头上裹着蓝绸万字巾,额前缀着一枚玉牌,与那高个子谈话时只是目视前方,并不仰头望着那高个。
根据之前掌握的情报,韩复知道这两人就是如今襄京城实际说话最管用的南北两营将军。
高的那个是北营的杨彦昌,五短身材的则是南营的路应标。
传说路应标性情阴鸷,暴躁易怒,动辄杀人,韩复心说,这路将军五短身材也就算了,还和身高反差如此之大的杨彦昌搭班子,长年累月下来,性格多半得有点缺陷。
韩复是头一次见到杨彦昌和路应标,他本来以为会是李纲上前寒暄几句,然后将自己引见给两人。
没想到李之纲和杨士科在拱手的同时,全都站在了一边,让开了道路,而杨路二人则是如同没有看到他们一般,继续一边谈笑,一边往议事堂走去。
韩复出来的时候,特意落在最后,这时还站在当中,没来得及像李纲他们一样让到一边。
而此刻路应标已经走到韩复当面,他斜斜看了对方一眼,脚步不停,也未作闪避,肩头略有下沉,向着韩复直接撞了过去。
路应标虽是五短身材,可下盘极为稳当,作战颇为凶悍,在大顺军中,与人以力相斗之时,几乎从未落于下风。
他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这一下可是用足全力,就是想要把眼前这人撞得跌一跤。
可双方身体刚有接触,路应标感觉自己如同迎面撞上一整块的钢板,不仅没有撼动对方分毫,反而自己被弹了回来,他立足不稳,连连后退。
就在他差点要摔在地上的时候,韩复上前一步,伸手将他扶住,微笑道:“路将军留神。”
路应标手上猛地用力,想要顺势把眼前之人拉过来,只是还没等他将脑海中的想法付诸行动,他身上的压力骤然一松,韩复已经放开手站在了路边,正带着淡淡笑意的望着自己!
“哈哈哈哈,矮驴子,整天吹嘘自己,今天碰到了更稳的吧?”
路应标脸色阴沉,死死盯着韩复,既像是在回应杨彦昌,又像是挑衅眼前之人般冷冷开口:“回家问问你婆姨最清楚。
杨彦昌仰头笑了笑,丝毫不在意对方用语言占自己婆娘的便宜,他停下脚步,很是打量了韩复几眼,开口问道:“你便是前几日大破拜教的韩复?老子听说你刚进城的时候,手上只有几十个老兄弟,这点人手能杀的张文焕
那帮妖人片甲不留,是有两把刷子的。”
“那所谓妖觉,不过是整日烧香拜佛的乡野愚夫罢了,只是看着人多,实则并无战力,下官不过放了几通炮,那些妖人便惊慌溃散,冲垮了自家阵型。实际上下官这一仗?得实在是稀里糊涂,侥幸得很。”为了避免被强征,韩
复尽量把这次张家店之战,往村头打架,菜鸡互啄那个方向描述。
反正拜香教的人,确实是听完自己放枪放炮之后,就溃散的差不多了,自己也不算是瞎扯。
杨彦昌又看了韩复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而问道:“老子听说张文焕在荆襄一带经营多年,信徒遍布十几个州县。这狗日的几年来睡遍了信众家里的娘们不说,也着实捞了不少银子。你这次打进张家
店,找到了多少银子?”
韩复早已料到杨彦昌等人会问这个问题,当下不慌不忙的将之前对张维桢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他话刚说完,杨彦昌还未有所反应,路应标已是指着他的鼻子,厉声骂道:“你娘的夯货,竟敢当着你爷爷的面扯谎!张文焕当了那么多年拜教的头子,就捞了四五千两银子?驴球日的东西,当老子是三岁的娃娃?”
他骂声极大,措辞极为难听,可谓是丝毫没有留一点情面的样子。
惹得院中众人,纷纷往这边投来目光。
韩复神色未变,眼眸微有转动,向着路应标的方向望了过去。
路应标见这个前明的干户,不仅不低头,居然还敢瞪视自己,就如同是进入了战斗状态的公鸡,浑身的毛发都炸裂开来,他用更加阴鸷发狠的语气骂道:“狗日的还敢瞪老子,你再瞪老子一眼,老子现在就把你两颗眼珠子都
挖出来,再喂你一口一口吃了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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