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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灭口
    左良玉府邸内。

    这位被崇祯钦定可以世镇武昌的平贼将军、宁南伯,这时身上套了件赭石色直缀,正斜靠在榻上。

    一双蒲草履,半是挂在足上,半是落在地面。

    神色郁郁寡欢,袖口处有乌黑色的药渍。

    看到柳三更走了进来,左良玉没有起身,只是将目光从书册上,移到了柳三更的身上。

    柳三更是有急事来的,但脸上半点不曾显露。

    他在卧榻五步之外停下,撩起衣袍,跪在地上磕了头,然后才站起来,这么一个常规的流程,竟也被他柳三更弄得潇潇洒洒,行云流水,看得人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左公,小人刚才于茶馆内又闻听了一件稀罕事,特来说给左公听。”柳三更捏着那柄绘有闺房密趣图案的折扇,眼波流转,微笑说道。

    左良玉两道稀疏的眉毛皱在一起,没有急着回复柳三更的请求。

    像是犹豫了一会儿,才放下手中的书册,“罢了,难得你柳三更有这份孝心,刚听到的市井趣闻,便一刻也不停的来说与老夫知道,那就听一听吧。

    左良玉兴致缺缺,完全是抱着给柳三更几分面子的态度。

    而柳三更却丝毫没有受到左良玉情绪的影响,当下将刚才在赛红娘那里听到的故事,又添油加醋,向着左良玉讲了一遍。

    他阅历丰富,口才比赛红娘更胜一筹,同样的故事讲起来,自然又比赛红娘那个版本的更加绘声绘色,生动细腻。

    对于那官宦人家太太小姐心理变化的把握,更是远胜于没有相关经验的赛红娘。

    “天下竟有如此之奇事?”

    左良玉先是感慨了这么一句,旋即想到什么般,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对待立在旁边的管家吩咐道:“去把我府上所有的丫鬟女眷都叫到后院,老夫等会要亲自一一验过!”

    “是,老爷。”管家应了一声,走出了房门。

    等到他离开以后,左良玉目光炯炯的望着柳三更,淡淡道:“说吧,还有什么事情?”

    对于左良玉的反应,柳三更丝毫不感任何意外般,探手入怀,双手举着那封书信,放到了卧榻前的方桌上。

    然后退回到刚才的位置,垂手肃立,低声说道:“此信小人已经看过,落款自称是襄阳南营伪将路应标。”

    路应标?

    本来兴致缺缺,好似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左良玉,一听到这个名字,瞬间就从榻上坐了起来。

    “此贼即便是在伪朝也不过是个三等裨将,所辖不过二千兵,竟敢投递书信来劝降老夫,未免太过目中无人了些!”左良玉说话间,已经伸手拿起了桌上的书信。

    李自成攻陷京师的消息,早就在武昌传的沸沸扬扬了,此时左良玉的部下,相当一部分都是他在朱仙镇之战后,收编的农民军将领。

    大家聚在一起,更像是一个松散的利益同盟。

    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左军一度还有过哗变的危机。

    这个时候听说路应标给自己写信,左良玉下意识的就以为,对方是想要来劝降的。

    虽然左良玉从来没有过想要投降农民军的念头,但一个区区的路应标就敢来劝降自己,也未免太不拿自己当盘菜了吧?

    怀着这样那样的心思,左良玉展开信纸,读了起来。

    很快,他双目圆睁,神情大变!

    原本病态般苍白的脸上,这个时候也因为血液上涌,而变得潮红一片。

    骨节粗大的手指,将那几页信纸死死地捏着。

    仿佛信纸上所写的文字,字字有千钧之重,不如此便很难拿捏的住。

    左良玉先是将几张信纸快速的扫了一遍,然后又从头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阅读起来,两道稀疏的眉毛时而紧紧皱在一起,时而舒张开来。

    对于左良玉的这个反应,柳三更丝毫不觉得意外。

    他刚刚看到这封信上所写内容的时候,甚至还没敢细看,就已经被震惊的差点说不出话了。

    这可是惊天之闻啊!

    举凡有识之士,只要看了此信的内容,应该没有不惊骇变色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左良玉在看完了第三遍之后,终于移开了视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封信不知道写于何时,信上劝老夫尽快上疏,拥立福藩早正大位,以收定策之功。殊不知前几日南都诸公已经移书老夫,说福藩已于

    五月初一日入南都,三日即监国位。这定策之功,已经为高杰、黄得功、刘良佐、马士英之辈所夺了。

    柳三更知道左良玉说的是什么事情。

    闯贼攻陷京师的消息传来以后,留守在南京的一大堆勋贵和大臣,为了拥立谁来当皇帝的问题,一度吵的不可开交。

    史可法为首的东林和复社党人,起初更加倾向于迎立在淮安避难的潞王朱常?,或者桂王朱常瀛。

    而对于同在淮安避难,并且关系更近的福王朱由崧(朱由校、朱由检、朱由崧这三人都是神宗之孙),则被东林复社强烈排斥。

    史可法更是搞出了福王有“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读书、干预有司”七不可立的惊人之语。

    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就连在武昌的柳三更都听说了。

    结果在南都诸公沸沸扬扬的争论之时,高杰、黄得功、刘良佐这三个总兵抢先一步,决定拥立福王朱由崧,就此逆转了大局。

    左良玉在这件事上,虽然没有什么动作,但因为候恂的关系,其实他在态度上,还是更加倾向于史可法、钱谦益这些人的看法的。

    事后回想的话,如果真的像这封信上说的那样,抢先表态拥立福王,那这定策之功,必然也有他的一份。

    不过,柳三更也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刚才在茶馆里面拆看书信没有问题,但是现在,这些军情大事,就不是他能够参与讨论的了。

    好在,左良玉也没有要和柳三更讨论的意思,而是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福藩即监国之位后,我军中有人说,今天下大事尽在我手,南都诸公不与老夫商量便私立新君,老夫于何地?劝我亲率大军,定策于南都!”

    说到这里,左良玉叹息一声道:“这些人是想要效仿宋太祖故事啊!可惜,先帝于我有厚恩,现在先帝刚刚宾天,我又岂能做不忠不孝之事?南都诸公愿意拥立新君,就让他们去吧,我自当在西陲效力,如此方不负先帝厚

    恩!”

    柳三更听的不由有些愣住。

    他虽然深得左良玉的信任,但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左良玉这里的作用,实际上不过就是一个大号的赛红娘而已。

    之前左良玉从来没有和自己讨论过军机要务,天下大势。

    但是现在,左公连部下要仿效宋太祖故事,给他加一件衣服的事情都跟自己说了!

    来不及去思考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柳三更就听到左良玉望着自己问道:“柳三,你觉得这天下他李闯王真能坐得住么?”

    柳三更心中又是一惊,不敢乱说话,只是根据刚才看过的内容,谨慎说道:“若按照信上所说,平西伯吴三桂既然先已从贼,然后又因为一个叫陈圆圆的妓女而复叛,实在是匪夷所思之至,小人觉得应该是伪将路贼信口胡说

    的。”

    不过,柳三更在心中补了一句,这路应标虽然是信口胡说,但信中那句“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写的是真好!

    他看得都有点被感动到了。

    “是不是信口胡说,至多再有一两个月,就天下皆知了。”左良玉依旧捏着信纸,淡淡说道:“再者,这信中也说了,这只是一种可能之推演。如果吴三桂真的降而复叛,并且与鞑子暗通款曲,向鞑子借兵。那么李闯未必是鞑

    子兵的对手,那么一旦兵败,试想天下将会是何等格局?”

    “这......”柳三更犹豫了一下,他说不上来,也不敢乱说。

    最终觉得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其实不止是他,在看到这封信之前,左良玉也和此时的其他所有人一样,都陷入了一种思维定式。

    那就是不管李闯王到底能不能天下一统,至少如今北方已经被李闯王的伪朝平定了,以后天下大势,将是伪朝和南朝之间的角逐。

    但是这封自称是路应标写的信,却给左良玉提供了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视角。

    就是如果吴三桂降而复叛,占据山海关的同时,向关外的鞑子借兵该怎么办?

    虽然在左良玉看来,吴三桂真要降而复叛的话,肯定不会因为什么劳什子的扬州瘦马,但降而复叛,和鞑子暗通款曲的可能性并不是完全没有。

    那么到时候,李闯王必然不可能放任不管,必然会委派大将,或者亲率大军前去征讨平叛。

    到时候,吴三桂有鞑子兵助阵,两军交战,李闯未必有多少胜算。

    而李闯一旦输了的话,那么天下大势,将会变得骤然不同!

    这是左良玉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可能!

    这是让他浑身血液都要燃烧,身体都要为之颤栗的一种可能!

    李闯本来就是骤然而得天下,一旦失败,那就很有可能会出现信中所说的伪朝迅速崩溃的局面。

    到时候,有路应标为内应,别说湖北,便是河南、山东等地,他左良玉能够一举收复。

    到时候,区区定策之功,已经不算什么了。

    没错。

    自称是路应标之人,在信的最后表示,白旺正在召集荆襄一带的顺军,即将对武昌用兵,等到两军交战之时,他路应标就会假装败退,等回到襄阳之后,就会伺机反正,届时再请左公直入荆襄,共举大事!

    此事如果为真,那实可谓是平生仅有之天赐良机!

    即便是假,他左良玉也没有丝毫的损失,毕竟,信中还为他提供了一种,从未有人想到过的局势变化。

    不,左良玉甚至感觉,能够有如此才智,能够如此推演天下大局的之人,绝不会闲来无事,做哄骗自己的无聊之举。

    毕竟易地而处,如果是他左良玉推演出这种发展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轻易对任何人说的。

    此信相当的诚意满满!

    “罢了,此信不管如何,暂且就姑妄听之吧。”

    左良玉拿起放在桌上的犀角手杖,作势就要起身。

    他在崇祯十五年的朱仙镇之战中,受过伤,从此身体大不如前,走路都要拄杖。

    他颇为吃力的挪动着自己早已发福的身躯,用之前熟悉的口吻向着柳三更招呼道:“柳三,来,扶老夫去议事堂议事。”

    柳三更见左良玉态度和往常一样,心中稍定,走上前去。

    只是他刚搀扶住恩公的身子,身体霍然僵住。

    几乎就是在瞬间,柳三更的两眼大大凸出,表情变得狰狞,嘴角丝丝鲜血渗出。

    柳三更张开嘴巴,正想要说点什么,左良玉将一柄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短刀,准确插进了他的咽喉当中,手腕拧动,将柳三更喉咙里的一切都揽了个粉碎。

    然后,左良玉抽出那把短刀,挑着信纸,凑到烛火上。

    那信纸顿时升腾起股股火苗,左良玉用另外一只手捏住柳三更的下颌骨,手中用力,将他的嘴巴大大张开。

    还残存着最后一丝意志的柳三更,惊恐的看着左良玉用短刀挑起燃烧的信纸,将它们全都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嗬..........”

    嘴巴之下,早已经血肉模糊的喉管,如漏气的风箱般,发出意味不明的粗重声音。

    等到所有的信纸连同信封,都在柳三更大张的嘴巴里面化为灰烬之后,左良玉手中的短刀,猛地从柳三更下颚处斜斜向上刺出,于噗嗤噗嗤的沉闷声响中,刀尖从他的右眼眼窝里面冒了出来。

    柳三更最后一丝意识,也在这强烈到不是任何生灵可以忍受的剧痛里,如那信纸般迅速燃烧成灰烬。

    “扑通!”

    柳三更重重地向前摔去,带倒了曾经放着信纸的方桌,倒在了地上,身体如同被活生生抽掉虾线的虾子般,抽搐了起来。

    左良玉不紧不慢的用袖口擦干净了短刀上的血迹,将它慢慢的插回到了那支犀角手杖中。

    理了理略显褶皱的衣服,然后迈开腿,跨过柳三更的尸体,慢慢踱出了书房。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没有一点表情上的变化,平静地好似杀了一只鸭。

    不。

    比杀了一只鸭还要平静。

    “嘎......嘎

    距离楚王府不远的滋阳湖内,一只只绿头鸭排成排从湖面游过。

    忽然。

    一大把的石子向着这边扔了过来,刚才还排列整齐,优哉游哉的鸭子们,立刻扑棱着翅膀,四散而逃。

    湖边的芦苇荡,赛红娘收回手臂,向着旁边年龄相仿,但明显比自己高大坚实许多的少年人说道:“小哥儿,我已经按你说的,把信交给柳爷了,剩下的银子,该给我了吧?”

    “给!”朱贵将早就准备的另外五两银子,递了过去。

    赛红娘伸手去接,两人手掌刚有碰触,朱贵立刻如同被沸水烫到般,抽回了手掌,用力地在裤腿上擦了擦。

    那碇银子落空,掉在了地上。

    赛红娘低下头,眼睛盯着那碇银子,却没有伸手去捡,而是轻声说道:“小哥儿,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你嫌弃我脏,瞧不上我这种人了对不对?”

    “没有。”朱贵本能摇头否认。

    不过,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略微提高声音道:“咱俩年纪差不多,都是有手有脚的好汉子,为了讨一口饭吃,便是当牛做马都无所谓,可再怎么样,也不能去干那种勾当啊!”

    “小哥儿,人和人哪能都是一个命数?”赛红娘还是低着头,但眼眶已经不知不觉地红了:“如果有的挑,谁不愿意做顶天立地的好汉子?谁愿意做这等死后都见不得祖宗的事?”

    朱贵听见这赛红娘好像还是迫不得已的样子,心中对他的厌恶减少了几分。

    想到韩大人之前交代的话,他放缓语气诚恳说道:“这次你得了十两银子,可以换个地方,做点小本买卖,照样可以过活。”

    赛红娘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头:“小哥儿,你是好汉子,以后必定大富大贵,公侯万代!下回再来武昌,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到茶馆来寻我,福顺请哥儿喝茶!”

    见到本名不知道叫什么福顺的赛红娘,没有要离开茶馆的意思,朱贵皱起眉头,又看了对方两眼,感觉非常的难以理解。

    他摆了摆手,不再和赛红娘说话,径自走开了。

    很快。

    就消失在了一片一片的芦苇荡当中。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

    已经改头换面的赵石斛、陈永福和朱贵三人,赶着一架驴车,不紧不慢的行在武昌街头,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九江!

    车上,攥着皮鞭作车夫打扮的陈永福,压着嗓子说道:“朱贵兄弟,那五两银子真给那赛红娘了?”

    朱贵一只脚悬空,悬着驴车前进的方向不停晃荡,另外一只脚在车板上屈起,用来支撑手臂和半个身子的重量。

    他拉低头上戴着的斗笠,没什么闲聊兴致的回复道:“昂,给了。”

    听到这三个字,陈永福嘴角抽搐,脸上一副心痛的样子:“小赵公子,朱贵兄弟,你说咱们韩大人也太仁义了吧,信都送过去了,这五两银子还给他干嘛,咱们直接走了不行么?”

    朱贵撇了撇嘴。

    今天这个送信的任务,大部分流程都是韩大人在出发之前,就给他们制定好的。

    包括送信的人,如果被问起来,要坦诚回答。

    包括送信前要告诉送信人,事毕之后有尾款,并且,韩大人还特别叮嘱了,送尾款的时候,要尽量的劝说送信人拿着银子,去外地生活。

    说实话,朱贵对于韩大人交代的大部分流程都能够理解,但是这最后一步,他只是隐隐约约似乎把握到了点什么,可并不真切。

    不过,他虽然无法确切把握韩大人的意图,但对于陈永福说的话,还是不屑一顾,完全不认同。

    韩大人说的,还能有错?

    相隔着陈永福,坐在驴车另外一侧的赵石斛问道:“朱贵,那赛红娘拿了银子之后如何说?”

    “我劝他了,但是他没答应。”朱贵回答的内容比刚才多了一点。

    说话间,驴车经过了刚才那座茶楼。

    就在这时。

    茶楼上一团黑影般的物事被扔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驴车后方的青石板路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陈永福、赵石斛和朱贵等人本能的回头望去,却赫然见到那茶楼小厮赛红娘,好似身体所有关节都被敲碎般,整个人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

    眼窝、咽喉和裆下,各插着一把血淋淋的短刀!

    ps,咱们韩科长自从穿越以后,为了兴复汉室的宏伟目标,周周007,连个女人都没碰过,但就这样还是连续被关小黑屋,实在无力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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