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襄阳府遗址的某个高台上,一名穿着褐色无袖短款作训服的士卒,从上面跌落了下来,发出了一声惨叫。
在他的周围,其他做同样打扮的士卒,没有任何的停留,将扛着的竹制云梯,架在高台上,蜂拥着向上爬去。
高台之上,有同样穿着褐色无袖短装,但胸前缝着一大块蓝布的士卒,奋力的想要将那些楼梯推倒。
他们部分成功了,推倒了几个,但是另外一个云梯上,有一个头不高,脖子粗如牛颈的汉子,正快速的向上攀爬。
高台上的“蓝军”士卒往下望去,只见这汉子发须稀少,脑袋光秃秃的,几乎是转瞬之间就来到了自己的面前,让他们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那脑袋光秃,脖子粗大,个头矮小的汉子刚跳上高台,就立时抽出腰刀,向着众人“砍杀”了过去。
他虽然身材矮小,但动作却极为灵活狠厉,不仅很快站稳了脚跟,而且还杀得几个“蓝军”连连后退。
在他的掩护下,身后的小队战友,通过那架云梯源源不断的冲了上来。
其中一人将手中的红色三角小旗插在了高台上。
与此同时。
高台下方,铜锣声响起,有人喊道:“第二局第一旗七队获胜,全队各兵积一分,第一个登上高台的小队长李铁头积三分!”
几日前从防御使署回来之后,韩复就立刻进行了扩编。
在成立第二局的同时,还利用襄阳府以及周边的废墟遗址进行新一轮的大练兵,重点的科目是攻防演练,以及城市巷战的演练。
张麻子将刚才积分的变化情况,用炭笔在那本巴掌大的小册子上做了记录。
他现在已经能够熟练地做好这个工作了。
而且,从张家店回来以后,大量的老兄弟得到了晋升,他张麻子也不例外,现在已经是小队长级的记功书办了,和另外几个镇抚,负责第二局第一旗的军纪和考核记录。
不过现在虽然已经是小队长级的镇抚了,但张麻子还是相当的有危机感,对于自己的晋升速度不太满意。
感觉升得太慢了。
不说和桃叶渡的老兄弟相比,就是和后来人相比,他在职级上也没能拉开差距。
就比如那个李铁头,老子跟着韩大人的时候,他还在码头上吭哧吭哧扛包呢,到出征拜教之前才在西直街入的伍,结果他现在也成了小队长,狗日的和自己都平起平坐了。
这上哪说理去?
而若和桃叶渡老兄弟相比的话,那就更加没法比了,就说他陈大郎,老子当记功书的时候,他才是个长,每天考核的时候,还得陪着笑脸,好言好语的跟自己说话。
出征前才提的小队长,结果,这次从张家店回来之后,韩大人居然直接连跳好几级,让他当上了可以和宋继祖、叶崇训等人平起平坐的第二局的把总。
望着不远处,陪在韩大人身边的陈大郎,张麻子心说,这他娘的更没地方说理去了。
“军中本就不是讲理的地方,此次本官给镇抚司、新勇司和第二战兵局安排的任务,是为接下来的战事做准备。”韩复淡淡说道:“此番与左贼之战,本官可能要随军出征,届时恐怕会有攻坚和巷战,自然是需要早做预备的。”
“是。”叶崇训、冯山和陈大郎全都点头称是。
不过冯山的表情要稍微显得纠结一些。
德安府的白旺白将军,正在召集荆襄一带的军马,准备要对左良玉用兵的消息,伴随着南北两营的频繁调动,如今在襄阳已经很多人都知道了。
韩大人确实有可能随军出征。
基于这样的理由,现在演练攻防和巷战,确实很合情合理。
但是韩大人给他们镇抚司军情局的任务,可是要他们详细的了解襄阳城布防、军备、街道、衙署仓库、南北两营等军政要地的情况。
并且还要按照韩大人所说的法子,详细的绘制所谓的军事地图,要在地图上对上述要点进行标注。
军情局同时还要推演,一旦襄阳城内发生战事,要控制哪些街道,路口,以达到可以分割敌军的效果。
这就很难用要和左军作战的理由去解释了。
对于韩大人的命令,冯山不论是出于各种理由,当然都会不折不扣的执行,他只是有点稀里糊涂,不太理解。
不仅仅是他不太理解,新组建的军情局的赵栓、高再弟等人也不太理解。
像是看出冯山的疑惑,韩复解释道:“所谓,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则百战不殆。两军交战,胜败本就在未定之数,若是此战我军不胜落败,则左贼有长驱直入的可能,届时就不得不要考虑守城和巷战的问题了。”
“大人果然深谋远虑,属下自当禀从。”冯山抱拳行礼。
除非左良玉大发神威,手下个个都是天兵天将,将荆襄一带的大顺主力一战消灭,否则就算是能赢的话,也绝对不可能直接长驱直入,打到襄阳城下的。
韩复知道这个理由很牵强,逻辑上有着太多的漏洞,但是没关系,有这么一个能够大致说得过去的理由就足够了。
就像是他刚才说的那样,军中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
上官定下的差事,想得明白要服从,想不明白同样要服从。
当然了。
他对冯山说的大部分的理由,包括襄阳不久之后,有可能出现战事,乃至可能出现需要巷战的情况,这些确实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只不过他隐瞒了最为关键的信息。
假想敌并不是左良玉!
“崇训。”
“属下在。”
说话间几人已经离开了襄阳府废墟所在的区域,快要走到了西直街和鱼市街的路口。
那里是巡城兵马司常设的征兵点,天天都排着长队。
“新勇训练的情况怎么样?”
“回大人的话,从张家店和南漳县等地招募来的200员新勇,大部分已经完成了静立和队列的训练,其中一部分达到战兵标准的新勇,已经按照大人先前定下的规矩,尽量平均的分配到了第二局的几个小旗当中,另外还有一
部分,是准备派驻到张家店,填充到第一局当中的。”
现在第一局虽然单独驻扎在张家店,并且在张家店设有一个招兵的兵站。
但不管是张家店招募的新勇,还是其他地方招募的新勇,最终都要在襄阳接受统一的训练和“思想教育”之后,才会被打乱分配到其他地方。
招募新勇的权力可以适当的下放,毕竟标准基本都是固定的,而且兵马司管吃管住还给银子,根本不用担心招不到人的问题。
但是新兵训练,尤其是“思想教育”必须要严格的按照韩大人的指导来操作,这个权力,暂时是不能下放的。
这个时候,几人经过了招兵处施粥的那个草棚。
忽然有人大喊道:“立正!”
伴随着这声大喊,负责今天招兵工作的新勇司管事魏大胡子,中军室参随丁树皮,以及负责在现场维持秩序的战兵、镇抚,不管这时在做什么,全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起立站定,昂首挺胸。
已经升格为火器局的几个火铳手,在立正的同时,还将手中的火铳,竖立于胸前。
他们动作齐整,发出刷刷刷的声音,相较于普通士卒,又更添几分威严雄壮。
就连不属于兵马司序列,只是从县学请来写花名册的书手陈孝廉,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这些人的目光,跟随韩大人身躯的移动而移动。
虽然除了那一声“立正”之外,再也没有半点别的什么声响,但眼前这幅整齐肃穆的场景,还是所有围观之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之前只是来凑一凑热闹,还在犹豫要不要报名加入的人,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神激荡,有一种强烈的要成为其中一份子的冲动。
韩复脚步未停,目光从众人的身上扫过,略微点了点头。
道路两旁,被他目光扫过的士卒们,一个个都瞬间涨红了脸庞,眼眸内闪烁着克制不住的激动!
今天在此执勤的士卒,都是前不久参加过张家店之战的。
韩大人指挥若定,谈笑间让数倍于己的拜香教妖人灰飞烟灭的事迹,他们都是亲历者。
尤其是在战前,韩大人不仅亲率骑兵冲阵,并且还在百步之外,一箭射落拜香教大旗的画面,他们也都是亲眼看到的。
再加上自从进入战兵队之后,每日都必不可少的“思想教育”,这些人大部分对于韩大人,除了因为上下级关系的本能服从之外,很多人对于他们的主帅,都是有着很强烈的崇拜情绪在里面的。
这个时候见到他们的韩大人,对他们点头致意,自然是无比激动。
直到韩大人的背影远去,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目光依旧在追随着。
经过这么一整,原来还挺淡定的冯山、叶崇训和陈大郎等人,也感觉热血一阵一阵的上涌,也感觉挺激动。
他们自己也说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这个时候韩复才回应起叶崇训刚才的话:“拜教大部已经被剿灭,剩下的余党龟缩在山中不成气候,而仙居寨明廷的乡勇暂时也未有异动。宋继祖的第一局,目前的任务主要是保持着在南漳县的武力存在,配合王宗周处理
逆案。”
所谓的逆案,就是处理曾经和拜香教有过各种联系的南漳县士绅。
只要是和张文焕有过书信往来,或者在缴获的拜香教账册上提到过名字的南漳县士绅,都要自觉地到张家店找王参随说明情况。
要求人人过关。
当然,具体要怎么过关,能不能过关,就要看各位老爷的诚意了。
诚意越大,过关的速度就越快。
而如果诚意不足,或者没有诚意,那么可能就需要考虑通过其他的方式,来帮助这些士绅老爷展示一下诚意了。
韩复现在对于南漳县的策略,就是在短时间内,最大程度的压榨战争潜力。
因此什么长治久安,营商环境这些东西,暂时不是韩科长要考虑的。
只不过,想要达成这个目的,就需要强而有力的铁拳作为支撑。
而宋继祖的第一局,目前在南漳县的任务,就充当那只铁拳。
“对付南漳县那些软骨头的士绅老爷,并不需要太多的兵力。”韩复吩咐道:“就先调一个小旗过去,这样张家店大概就有了两个小旗的兵力,外加一个十人的火铳小队,足够用了。其他已经通过考核,达到正式战兵标准的新
勇,暂时就留在襄阳,预防有变。”
叶崇训愣了一下,这已经是韩大人今天第二次提到,未来襄阳可能要有情况发生。
并且这一次更是直接讲出了,襄阳可能有变的话。
可是襄阳又不像是德安、承天、荆门那样的前线,距离盘踞在郧阳的高斗枢,中间也还隔着光化和谷城呢,能有什么变?
叶崇训稍作犹豫,还是问道:“大人,襄阳会有何变啊?”
韩复这时已经来到了三进宅院的台阶上,他没有急着回答叶崇训的问题,而是侧头往南边看了一眼,那是路应标兵营所在的方向。
凝望了一阵,在收回目光的同时,吐出了两个字:“快了。”
快了?
叶崇训等人全都学着韩大人的样子,往南边看,他们天然的以为,韩大人看的是武昌的方向,因此个个都是疑惑不解。
难不成左良玉真的能打进来?
这怎么可能?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去想,叶崇训按捺住了心头的疑惑,低声又道:“大人,我军以前每日操练便颇为繁重,从张家店回来以后,在大人的要求之下,各兵于之前的操练之外,又加了一个时辰的攻坚、巷战等科目,如今各兵
任务更重,几乎人人都倍感吃力。以属下之见,是不是可以稍微减缓一下?或者有些科目不必日日都做操练,二日一次,或者三日一次会更为妥当。”
冯山也跟着说道:“大人,属下赞成叶副干总所说。近几日因操练强度过大,军中已经有多人于操练之时受伤,出现了大人所说的这个......这个非战斗减员。且根据记功书和执刑兵的反馈,军中抱怨操练过重过频之人,也
较之以前增加了不少。”
镇抚总队升格为镇抚司之后,冯山现在是以百总的职级,掌管着全军的纪律和情报工作。
"dE......"
韩复口中沉吟。
能够让叶崇训和冯山联名反馈,说明情况确实已经到了一定的程度。
他想了想,向着叶崇训和冯山两人说道:
“你们两个,包括陈大郎,可以把下面的几个旗总、小队长叫过来,你们坐下来商议一下,拟定一个新的操练方案出来,最迟不超过明天晚间例会的时候,报给本官知道。
“不过,本官有言在先,马上大战在即,我等所面临之敌,凶悍远胜于拜香教妖人,因此日常操练强度的增加,是必然也必须的,不可减少太过。
“并且,为了应变,攻坚和巷战的科目,也是不允许减少的。静立、队列、阵型变化、各兵基本技能的操练,以及每日训话喊号,同样不能减少,其他的,你们可以酌情进行优化。
“呃,就是采取一定的措施,删繁就简,去芜存菁,使得事情变得更加的优异。”
作为穿越者比较麻烦的地方就在于,很多现代人已经熟悉并且了解意思的词汇或者说概念,他在使用的时候,都需要先进行一定的解释。
好在汉语的一个优势就是,哪怕是你从未听说过的词语,也能够根据组成词语的汉字,以及语境和上下文,连蒙带猜的脑补出大概的意思。
冯山、叶崇训和陈大郎等人,一听韩大人又是熟悉的既要又要的风格,不由顿感一个头两个大。
现在各兵的每日操练,无外乎就是韩大人刚才说的那些。
结果这也不许减少,那也不能改动,那还谈何优化?
几人互相望了一眼,正在做眼神交流,以决定谁来开口向韩大人讨价还价的时候。
韩复的声音再度响起:“好了,诸位现在都是把总以上的军爷了,各自手里都管着一大摊子的事情,我就不请大家进去喝茶了。诸位请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冯山、叶崇训等人一听,都知道韩大人这是主意已定,不会再给大家讲条件的机会了。
当下纷纷行了个立正礼,然后下了门厅的台阶,各自往各自的驻地去了。
从张家店回来以后,伴随着队伍和组织结构的极速扩张,这座三进宅院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住得下了。
索性,韩复趁着这个机会,将战兵队从宅院里面疏解了出来,安排到了狮子旗坊其他被巡城兵马司征收的宅院内。
其中新勇司、镇抚司和第二战兵局,都有了自己固定的驻所,就在三进大宅院的对面。
隔壁那座校场,也经过扩建之后,在鱼市街开了个正式的营门。
而这座三进大宅院内,现在只保留了中军室、亲兵队等机构,在定位上,更加接近提督府的作用。
进了门厅,韩复向着胖道士吩咐道:“你去隔壁校场的禁闭室里,把那个玄真观的老道弄出来,带到直房来见我。”
张家店玄真观里的那些道士,一部分去过地窖,或者知道地窖存在的,都是杀了。
而被甄别挑选出来的剩下那一部分,韩复则把他们全都带回了襄阳,就是为了今天而准备的。
战兵队、后勤组以及手工卷烟坊的人搬出去以后,宅院内确实利索了不少,空气都变得清爽了。
韩复站在院中陪着赵麦冬说了一会儿话,听到胖道士的脚步声传来以后,就带着赵麦冬,进了东厢房南侧的直房内。
那老道依旧做着韩复第一次看到他时的打扮,只不过身上的道袍更加脏污破烂,脸色也更为灰败。
他被胖道士提溜小鸡一般扔进了房,摔在了地上,口中大声呼痛,一会儿摸着腹部说心被摔碎了,一会儿又捂着心口说胆囊也跌破了。
然后又说骨头也坏了,不仅要找大夫给他正骨,还要好吃好喝的静养一百天。
哎呦哎呦之声,不绝于口。
“石道长,此等动辄碎心裂胆之人,留着不过是徒耗粮食罢了。”韩复淡淡说道:“拖出去杀了,尸体细细剁成臊子喂狗。
“昂。”
石玄清应了一声,一手捞出,攥住那老道破袍的后领,拖着对方就往外走。
那老道本来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呼痛,见到那人高马大,但脑袋不太灵光的小同行要来真的,立刻吓得浑身一激灵,拼命挣扎起来。
口中大喊道:“大人,大人,小人会相面,小人可助大人公侯万代,大人,大人......呜呜呜……”
眼看着自己的话语没有激起一点反应,而那个人高马大的小同行,已经快要把自己拖出这间直房了。
绝望当中,那老道忍不住涕泗横流,放声大哭。
就在这时。
韩复冲着石玄清点了下头,后者立刻又将那老道扔了回来。
那老道这回是腰也不酸,爬也不疼了,骨碌爬起,跪在韩复面前,磕头捣蒜,带着哭腔的说道:“大人,小人真会相面啊,小人观大人之面相,即是大富大贵,公侯万代之相!”
“呵呵。”
韩复呵呵笑了一声,望着地上的那老道,笑着说道:“你这个妖道,之前在张家店的时候,还说要送本官一顶白帽子,怎么区区旬月而已,就已经贬值成大富大贵了?”
“啊?”
那老道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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