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张全忠,道号玄机子,江湖人称张铁嘴。”
韩复拿起桌子上写满了字迹的几页纸张,念道:“自诩是武当山隐仙派第三十六代传人......”
说到此处,韩复向着胖道士道:“石大胖,你们武当山有这么号东西吗?”
石玄清再度攥紧张全忠的后领,又将他如小鸡般提溜起来,让他正面对着自己。
“呵呵。”张全忠挤出了一丝笑容。
他现在看到小同行的这张脸,就感觉浑身的肌肉紧张。
“我是太岳太和山玉虚宫提点座下弟子,你是哪个宫观的,座师、提点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石玄清发出了灵魂拷问。
“呵呵,道爷,道爷,小人就是混口饭吃,不敢胡乱攀附,有冲撞道爷的地方,小人给道爷磕头赔罪。”
说话间,张全忠作势就要磕头。
但他此时被石玄清提溜着,根本下不去,只得手脚乱舞,在半空扑腾,看起来是滑稽。
“我就知道你是骗人的!”
石玄清手上用力,把张全忠又扔了下去。
可怜的玄机子张全忠,短短片刻的时间,已经被扔了三次。
但他不敢流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连忙爬起来,跪在石玄清面前,于咚咚咚的声音里,真给石玄清磕了三个响头赔罪。
脸上笑容堆积:“道爷教训的是,道爷教训的是。”
石玄清哼了一声,偏过头,不愿意理这等没皮没脸的江湖骗子。
书案后面,韩复继续念起了手中的资料:“你原本是武昌县落第的童生,崇祯五年开始冒充道士行骗,在荆襄一带,靠着相面、算命、扶乩、看病等江湖骗术,骗财骗色,好不潇洒......张全忠,这十几年你狗日的骗了多少女
人?”
“嘿嘿。”张全忠先是带着点腼腆的笑了笑,似乎是对自己过往的辉煌,还挺满意,然后又道:“回大人的话,小人虽然是混口饭,但也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小人行走江湖有七不骗,孝子汤药钱不骗,童子蒙学的学资不骗,
忠良之后不骗,贞洁烈女不骗......这个,于感情之事男女之事上,也是不骗的。
说到这里,张全忠禁不住脸上露出得色:“小人游历荆襄十余载,虽然红颜知己无算,但小人从来不骗情,小人对那些小娘子,都是真心以待。而且,小人虽不似大人般丰神俊朗,有潘安之貌,但小人也是侥幸生得一副好皮
囊,颇有几分仙风道骨,那些太太小姐,对小人向来是钦慕得紧,小人又何须去骗。”
说话的同时,张全忠捋着自己的三缕鼠须,极力的展示着自己的人格魅力。
“你他娘的还美起来了。”韩复似笑非笑道:“等会把你个妖道骗了,看你还美不美。如果那些太太小姐要是都这样了,还能钦慕你,本官便信你之前说的都是真的。”
都处在这种环境下了,这张全忠居然还不忘自吹自擂,足见也是死了都要浪的。
心理素质这一块,应该是没有问题。
“啊?!”张全忠惊呼出声,脸上的表情再度凝固起来。
原本直起的腰背,这个时候也弯曲下去,小腹紧贴着跪在地上的两腿,希望能够给好兄弟提供安全保护。
韩复继续用玩味的表情说道:“崇祯十五年,你和拜教搞在了一起,并且迅速的获得了张文焕的赏识和重用。你替张教主完善了教义和经法,还时常登坛说法,煽惑信众。这两年拜教在襄阳一带迅速壮大,和你这个妖道
脱不了干系。”
“大人明鉴,都是那张文焕逼迫小人的!且小人登坛说法时,也都是以劝人积德行善为主!小人虽然被迫从贼,但小人的心一直是向着官府,向着王化的!”张全忠大声喊冤,但依旧弓着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韩复不理他,翻到下一页,继续说道:“妖党起事之前,你又在张文焕的授意下,设计了【红莲业火洗乾坤,白莲香引渡世人】,以及【银花落、金花开,七里山前换天台】,还有【穿金甲,吞金丹,襄阳城里坐金銮】等口
号,极大的激励了那些,前半辈子只种过地的老农,让他们有了足够的勇气,向着官军发起冲锋。”
念完了这些话,韩复在心中又补了一句,你他娘的还是个人才!
可惜生错了年代,要是换在几百年以后,高低得是个特大传销团伙的头子。
有期徒刑十年起步的那种。
“大人!”张全忠膝行几步,焦急说道:“张文焕是个好大喜功的,加之又被愚夫愚妇们的吹嘘给架住了,掂量不清自己的斤两,可是小人却清楚的很,凭着这些人想要造官府的反,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因此妖党起事之前,小
人是极力劝阻的。奈何那张文焕根本不听小人之言!不仅不听,还要小人编些口号出来,不然就要先杀小人祭旗,大人,小人也是迫不得己的啊!请大人明鉴啊!”
如果不是知道这些信息,你这个老道早就成为战兵队训练时候的道具了,还能跪在这里狡辩?
韩复心中嘀咕了一句,放下手中的资料,靠在椅背上,打量起张全忠。
就在连心理素质极为过硬的张全忠,都被打量的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颗颗冒起的时候,韩复忽然开口道:“我军中士卒因近日操练繁重,多有怨言,令营中各官颇感头痛。张全忠,以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韩复话音刚落,本来如虾子般卷缩着跪在地上的张全忠,立刻直起了身子,脸上表情震惊错愕,如听到这世间最为荒唐,最为不可思议事情般说道:
“即便小人到大人军中时日不长,也日日时时刻刻听闻韩大人爱兵如子的美名。
“想那士卒之前不过是流民花子,衣事无着,居无定所,说不得还要从野狗嘴中抢食吃。
“有了韩大人的收留,方才得以于乱世之中苟存。
“来到韩大人营中,韩大人又给他饭吃,又给他衣穿,又教他本事,月月还给银子,小人常思,便是关圣帝君转世,也莫过如此。
“大人方才说,军中竟还有怨言,小人实在不解,天下竟还有如此不忠不孝,不知好歹之人。
“请大人告知此人名号,小人便是豁出一条命,也要面斥其过,晓以大义,令其明辨是非,知晓大人的好处!”
说话间张全忠神情激动,眼眶通红,内里有颗颗泪珠闪烁,一副痛心疾首,痛彻心扉,誓要让那些不知好歹之人,改邪归正一般。
“好!”
韩复起身绕过书案,来到张全忠面前,望着对方泛起泪花的双眼,“张全忠,你附逆妖党,为乱乡里,论罪当诛!但本官现在给你一个戴罪自新的机会,命你为宣讲使,暂用七日,前三日准备,后四日开始宣讲,七日之后如
果不见成效的话,你就自己去无生老母那里报道吧。”
一天之后,荆襄节度使,果毅将军白旺,正式下达命令,要求襄京城南营指挥路应标、北营指挥杨彦昌,点选兵马,限十日内各两千兵马出征,十五日内到德安府附近听用。
伴随着这一命令,原本还算是平静的京城,立刻变得鸡飞狗跳。
不论是路应标的南营,还是杨彦昌的北营,都还没有从年初的郧阳之战当中恢复过来,现在兵马大概都只有一千出头,远远达不到白旺的要求。
因此,这两位大顺将军,以十字大街为界限,各自在南城北城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拉壮丁的活动。
而且。
郧阳之战后,南北两营死伤惨重,襄京城中,家家都有披麻戴孝之人,这才刚过半年,又要出去打仗,两营当中都有一股不小的阻力。
两日来,时有逃兵出现。
杨彦昌和路应标两位将军,都在营门竖起了由逃兵人头串起来的糖葫芦。
襄京城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极为紧张。
命令发出的第三天,在充作提督府的三进宅院议事堂内,韩复召集旗总以上的营官,正在开午间例会。
“大人请看。”
议事堂正中的长条桌上,有一座被等比例缩小的襄阳城,里面有用沙石堆砌起来的城墙、衙署、仓库和兵营等建筑,西直街、学前街、十字大街等主要街道在上面也有体现。
虽然是赶工出来的东西,谈不上栩栩如生,但却能够让所有目睹之人,直观的将襄阳形胜,收入眼底。
此刻。
叶崇训手握长棍,从东到西,比划着一条贯穿京的街道,口中说道:“这便是十字大街,联通阳春门和西成门,将襄京分为南北两个部分,各为南北两营防区。其中十字大街的街口,跨街建有昭明楼一座。”
“便是这座。”
叶崇训指着跨坐在十字大街路口上的一座开有四个孔洞的模型,继续说道:
“昭明楼位居襄京城之中,楼下挑空,可通往京东南西北各个方向。由此往北是大北门街,可以通往县学、县署,以及学前街。往南是南门大街,可通往京府署和南营驻地。如果襄京城中会巷战发生的话,要优先控制此
楼。此楼一旦为我方所掌握,不仅敌军将会被分割,而且敌人动向,亦在我军掌握之中。”
叶崇训把长棍小心放在沙盘边,行了个立正礼:“大人,属下要说的就是这些。”
“嗯,崇训说的不错。”韩复点了点头,又望向众人说道:“其他人有什么看法,也可直言无讳,畅所欲言。”
“大人。”冯山望着沙盘上巍峨的襄阳城,忍不住说道:“属下这几日带着军情局诸位,把京城六座城门都走了个遍,只觉得襄京城墙坚实高大,壕沟又宽又深,即便是左良玉真能打过来,以属下之见,没有几万人马,几个
月的时间,怕是打不下此城。”
冯山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是,襄阳城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发生巷战的样子。
有那么高的城墙,那么深的护城河守着,如果都挡不住左良玉的进攻,被对方攻进城中的话,那说明双方实力的差距,已经大到一定程度了。
那还打什么巷战?
抓紧时间从北门外的汉水码头撤退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自从跟着韩大人以来,几乎韩大人所做出的一切决定,都让冯山发自内心的感到佩服,觉得韩大人确实不是一般人。
有些命令,就算是他一时不太理解的,但是事后往往都证明,韩大人的想法和布置是正确的。
只是这次韩大人让军情局将绝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勘探襄京城上面,而且还要求战兵队加大攻坚和巷战的操练,这让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不得其解。
军情局的赵栓高再弟等人问起来的时候,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完全就是机械的在执行韩大人的命令。
“冯山所说亦是在理,不过襄京乃是你我驻扎之地,详加了解,毕竟没有坏处嘛。”
韩复给了个不算理由的理由,又对陈大郎说道:“陈大郎,你现在是战兵第二局的把总,说说你的看法。”
陈大郎是桃叶渡外第四个入伍的,虽然跟着韩大人的时间也很长,但之前都是中低级的士官,在出征张家店之前,才提的小队长。
现在虽然跨级提升,一跃而成百总,但还是有点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
他接过那支长棍,脸上有点红:“属.....属下按照大人之前所说,觉得如果此次我军随大军出征的话,可作为杨将军或者路将军之侧翼,或者这个......这个大人说的预备队,最好不要打头阵,免得被这个,这个消耗。俺,属
下想说的就这么多。”
“陈大郎,你说的很好,非常好,我军如今势单力薄,确实不宜充当主力,这个说法很对!”韩复掏出银质卷烟盒,给陈大郎扔了支金顶霞过去。
陈大郎赶忙伸手,于半空中将那支香烟接着,紧紧攥在手中。
刚才叶副干总和冯把总说完以后,韩大人都只是微微点头,说一句不错,在理,但是刚才对自己说的却是很好,非常好!
虽然知道韩大人这是在鼓励自己,但陈大郎还是热血上涌,激动的身子都有些微微发抖。
三位把总级别的营官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之后,韩复这才说道:“此轮战事,虽然发生在荆襄一带,但却是我大顺如今整体战事的一部分。大家要站在天下的高度,从全局出发,来看待这个问题。”
韩科长先是习惯性的唱了一句高调,然后又道:
“月之后,我军是否要随大军出征,暂时未有定论,不过本官估计,出征的可能至少在七成以上。”
“刚才陈把总说的很对,我军力量稍显单薄,要尽量避免作为主力使用,同时也要尽量的避免被派往正面战场。”
说到这里,韩复手中的长棍一路向下,指向了京城南侧一个小方块。
沙盘南侧的部分,制造比较粗糙,缺乏细节,只做示意之用,那个小方块代表的是南漳县。
“我会尽力的与兵宪大人、杨将军和路将军协调,让我军沿南漳县往南开进,承当进攻仙居寨、荆门州一带的任务。”
“如此既可以吸引左军一部分的兵力,减轻正面的压力,同时可以与杨将军和路将军的大军互为犄角,一旦承天府和德安府需要增援,我部亦可在一两日之内赶到。”
“如此可为万全之策。”
相较于为什么要在襄京城打巷战问题上的云里雾里,让人听不明白,韩大人这次的讲解,让叶崇训等人感觉那个熟悉的韩大人又回来了。
这次韩大人说的很清楚,就是如果真的要出征,也要尽量的独立行动,在侧翼行动。
远离正面战场,远离大顺军和左军主攻的方向。
充当路应标等人的侧翼,从而避免沦为被消耗的命运。
如果真的能够按照韩大人所说的,沿着南漳县南下去打仙居寨和荆门州的话,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1B......
“大人,如今我襄京城内南北两营,兵员缺额相当严重,最近几日,两营的营官都在城中大肆强征壮丁,缺人到了如此地步,属下感觉,杨将军和路将军那边,恐怕不会让咱们单独行动的。”叶崇训发现了这个计划的漏洞所
在。
“想要达成这个计划,确实比较困难,不过事在人为嘛。”
韩复摆了摆手,充满自信的说道:“前几日我在兵宪大人那里,已经见过了杨将军和路将军了,两位将军态度和蔼,平易近人,我等谈笑风生,甚为融洽。本官打算近一两分别再拜会两位将军一次,讨论此事,想来两位将
军应当是能够理解本官顾虑的。”
见到韩大人这么说,叶崇训、冯山等人全都放下心来。
只要杨彦昌和路应标那边没有意见,那么兵宪李之纲和牛?、杨士科这些文官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他们在襄京已经一个多月了,对于襄京城内的两位将领,也有一定的了解。
杨彦昌还好说一点,虽然也是跋扈,但毕竟还在可沟通的范畴内。
而在坊间的传闻当中,路应标则是属于性情暴躁,动辄杀人的变态。
韩大人居然能够同时和这两位大将搞好关系,叶崇训和冯山心里,都被韩大人的交际能力,感到佩服不已。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啪”的一声,议事堂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撞了开来,众人吃了一惊,齐刷刷侧头望去,只见赵老汉浑身是血的出现在大家面前。
他脸色惶恐焦急,口中语无伦次的大喊道:“大人,快,外面杀人了,我......我们的粥棚被砸了,很多人被抓了,路应标的人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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