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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硬骨头
    从襄阳城出来,经过十五里铺折而向着西南方向,西侧山势渐渐地多了起来。

    这时,七里山下,通往张家店和南漳县的官道上,一支队伍正行走其间。

    那队伍规模不小,绵延数里,布满了官道。

    阵列间各种旗帜被晨间的山风吹得猎猎作响,各式各样的武器,在朝阳的照耀之下,反射出点点光芒。

    远远望去,那光芒汇聚在了一起,伴随着队伍的前进,高低起伏,好似正在云雾中穿行的银龙一般。

    张家店寨门外三里处,站着前来迎接的第一战兵局把总宋继祖,中军室参随王宗周,以及以县令王克圣为首的南漳县一众士绅。

    望着那远远靠近,不断着反射太阳光芒的队伍,王宗周不无得意的侧头对旁边的王克圣说道:“王大人观我大兵行止如何?”

    一旁的王克圣,微微张着嘴巴。

    这倒不是他故意装出来的。

    他是张家店之战后,才和韩复有了接触,没有亲身经历过,韩大人的人马是如何收拾张文焕的。

    张家店之战的经过,都是他后来听王宗周这些人复述的。

    他自然不可能全信,觉得难免有夸大其词的部分。

    并且张文焕所部,逃亡的乱军和附近的土匪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大部分都是被裹挟起来的愚夫愚妇,战力实在是一般。

    韩复能一战扫清张家店附近的妖氛,确实是有两把刷子,但也只是有两把刷子。

    在王克圣的刻板印象当中,这位襄京兵马司的韩提督,就是个有两把刷子,同时喜怒无常,贪得无厌的小军头而已。

    手里的人马也不过一百两数,而真正能打仗的老兄弟,也不过五六十之数,如果不是因为韩复弄到了自己和张文焕往来的书信,并且还好巧不巧的活捉了张文焕,王克圣对这种在襄京一带根本排不上号的小军头,绝对不会如

    此的卑微。

    但是现在。

    望着官道上远远而来的大军,王克圣是真有点惊呆了。

    **......

    这还是半月之前,自己所见过的那支人马么?

    相较于半个月之前,队伍扩大了数倍,看着怕是有上千之数,而且阵列紧密,军纪森严,完完全全就是强军的样子。

    如果说队伍扩大,还可以用多花银子来解释??毕竟拜香教在张家店经营多年,王克圣猜也能猜到,韩复绝对缴获了不少银子。

    但是光看这上千人的队伍,行进时如此整齐,并且一点说话声都没有的情况,就足以说明太多的东西了。

    王克圣虽然没有带过兵,但和明末绝大多数的文人一样,兵书还是读过几本的。

    兵书上有云:“令行而禁止者,可谓之强军也!”

    在王克圣的周围,一众南漳县的士绅,反应也和王大人差不多。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在过去半个月内,都被韩复的中军参随王宗周,借着调查逆案的由头,敲竹杠。

    这些南漳县本地的士绅,对那位韩大人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在他们的士绅圈子当中,韩复韩提督的风评,已经成功落于杨彦昌、冯养珠、路应标等“老牌”军头之后,荣登末座。

    毕竟路应标再酷烈凶残,也没有直接到南漳县刮地皮,而且手法也很粗糙,大家有了经验以后,应付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但是韩提督就不一样了,有地皮他是真刮啊,而且还借着逆案,对南漳县众士绅进行一茬又一茬的审理。

    王宗周那句让众人闻之色变,心尖发颤的“人人要过关”之语,据说就是他韩提督的原话。

    从这个角度来说,韩复虽然表面上没有路应标等人那么酷烈凶残,但是刮地皮的手法和无耻程度,绝对是路应标那等夯货,拍马都追不上的。

    有着这样的看法,南漳县的士绅们,对韩提督所部,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厚望”,甚至觉得军纪肯定比经常劫掠乡野的路应标所部还要涣散。

    而张家店那支人马,只不过是花银子喂出来,装模作样的样板而已。

    但是此刻,远处官道上那支绵延数千步,甲仗鲜明、队列齐整的军队,还是让他们都直观的感受到,眼前的事实好像和自己的想象,存在着巨大的冲突。

    尤其是这么多人,这么长的队伍,居然如此的沉默。

    这样的沉默,有些震耳欲聋。

    “呵呵。”

    王克圣一张胖圆脸上,眼珠子滴溜溜急转的同时,开口回应了王宗周刚才的问题:“文昭兄,我大兵威武雄壮,又何待多言!”

    王宗周笑了笑,知道王克圣这句话真正所要表达的意思是,他王克圣也是韩大人的人。

    大家都是自己人,就不要问这么见外的问题啦。

    实际上,王宗周自己也没有想到,短短半个月过去,韩大人的人马变化如此之大。

    感觉按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韩大人所辖兵马,超过襄京城内的南营、北营,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王宗周在南漳县、张家店待了半个多月,他本就是掮客出身,人情练达,早就和王克圣等人混得熟络。

    这时立在路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王克圣等人闲聊着,等待着韩大人的到来。

    就在这时。

    原本沉默着前进的队伍中,忽然响起“咚咚咚”的鼓点声。

    那鼓点声轻快急促,仿佛是发出了什么指令。

    王宗周、王克圣等人都没有带过兵,不知发生了什么,全都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前方张望。

    忽然见到前方不远处,队伍开始加快速度,同时,齐整雄壮的歌声,呐喊着般响起:

    “韩家军,纪律明,全军将士要牢记!”

    “第一一切听号令,行止一致得胜利!”

    “第二不拿民分毫,早起门板要归齐!”

    “第三缴获要归公,私藏银钱剥军衣!”

    “第四讲话要和气,乡绅拥戴何可敌?”

    “第五借物早归还,用坏东西赔禄米!”

    “第六洗漱避妇女……………”

    一轮唱罢,队伍中再度响起轰隆轰隆的擂鼓之声。

    这时整支队伍当中,所有战兵、辅兵、镇抚、夜不收,包括自韩复以下所有营官,全都齐齐高声喊道:“军纪!军纪!铁打的营盘,流水的敌!”

    上千人齐声呐喊,声浪汇聚,惊起田野间一群群的飞鸟。

    山林间不停地回荡着“军纪!军纪!铁打的营盘,流水的敌!”的声音。

    不远处,王克圣等南漳县士绅代表,全都有些傻眼,再顽固,再对韩提督所作所为不屑一顾的人,这个时候也都直观的感觉到了,这他娘的韩复所部,端的是和南漳县附近的顺军、乱军、土匪,明军都不一样啊。

    能不能打仗他们不知道,但至少这气势,确实是他们生平所未见的。

    有几个之前自持家大业大,或养了一堆护院、乡兵,或手眼通天关系匪浅,以至于面对王宗周时候态度倨傲,不太配合逆案调查的乡绅。

    这个时候全都不动声色的凑到了王宗周跟前,摸出银子递了过去。

    就连王克圣也凑了过去,低声找补道:“之前下官若有得罪之处,万望文昭兄海涵。逆案之事,尚祈文昭兄在韩大人面前多多美言。”

    “好说好说,王大人,文武有别,你这是作何,简直是折煞我也,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张家店玄真观的大殿内,韩复亲手扶着王克圣手臂,笑道:“文昭先前在与本官的书信中,多次提及南漳县为逆案之事,出力甚多。方才也盛赞王大人统率本县士绅有方,妖党逆案办理如此顺畅,王大人功不可没啊!”

    王克圣双膝跪地,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将玄真观大殿的地砖,震得砰砰作响。

    他没有顺着韩复的搀扶起身,而是口中大声说道:

    “我南漳县地处京之南,地狭民贫,经年以来,先是有巨贼张文焕,盘踞张家店等处,烧香聚众,为害乡里,致使我南漳妖氛弥漫,人民苦不堪言。”

    “然妖氛扫清不足月,讵意仙居寨、荆门州等处,贼势大张,竟有窥伺我南漳、宜城之意。

    “想我南漳又有何辜,竟要遭此兵祸!”

    说到此处,王克圣双目通红,眼眶中泪珠闪烁,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情绪渲染的十分到位。

    紧接着,他脸上表情一变,情绪重新变得激动起来:

    “幸赖天生我韩大帅,亲率大军,两赴南漳,拯济斯民。”

    “一战而妖氛清,再战则必让贼兵溃。”

    “韩大人保境安民,恩重岂轻于父母养育子女之恩?”

    “小人王克圣,忝为南漳令,为南漳县十万生民,跪拜再造之父母,又何不可?!”

    这番话说完,玄真观的大殿内,再度响起王克圣砰砰砰的叩头声。

    好!

    说得好!

    保持着弯腰扶着王克圣手臂姿势的韩复,在心中给这位王大人竖起大拇指,点了一万个赞。

    谁说南漳县地狭民贫,比不上宜城、兴化等县的?

    我看这南漳县,简直就是人才辈出,张文焕、张全忠、王克圣这些在南漳县混过的人才,简直个个都是人精。

    成材率不要太高!

    想到此处,韩复回头对张全忠道:“张全忠,王大人此番言语,殊为深刻,拳拳报效之心,溢于言表。你且记下来,详加利用,日后晓喻全军士卒知道!”

    张全忠实在没想到,韩大人接见个县官,还能给自己的评书增加素材,连忙口中称是,应了一声。

    王克圣更加没有想到,韩大人会是这样的表态。

    他一时没有搞明白让个道士记下自己的话,详加利用是何意思,心中惴惴,一时有些呆愣。

    他总觉得这个道士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边。

    韩复没有要为双方引荐的意思,手中用力,将王克圣扶了起来,微笑道:“王大人有心了,今次我大军奉白将军之命,到南漳宜城一线布防,震慑窥伺我南宜两县之贼。想要克竟全功,保境安民,需得军民同心协力,到时

    候,还需要多多仰仗王大人,和南漳县诸位的支持啊。”

    一听到这个话,站在大殿中的南漳县一众士绅,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起来。

    因为逆案的事情,他们这些人都已经出过一轮的血了,而且王宗周早已对众人言明,南漳县田亩户口都在兵马司登记在册了,今年的正税谁家都不许少一厘一毫。

    谁家少了,那就是还心向拜香教,图谋不轨,到时候就不是他王宗周和诸位说话了,而是战兵局的人和大家说话了。

    而现在。

    听这位韩大人的意思,分明是要在这个基础上,要大家再出粮出银子。

    这让众人均感压力极大。

    毕竟这年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大家小声商议了一阵,还是把王克圣给推了出来。

    王克圣既不敢当面得罪韩复,又不能彻底抛弃出卖南漳士绅,当个光杆县令,只得强笑道:“韩大人风尘仆仆,远来辛苦。本县诸位贤达已于城中略备酒席,为将军洗尘,还望韩大人赏光。

    韩复也知道粮饷的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搞定的,过分逼迫南漳县士绅,对自己来说也没什么好处。

    没有再拒绝王克圣邀请。

    安排好各兵驻地之后,韩复带上王宗周、丁树皮等人,以马大利的第三局为护卫,前去南漳县赴宴。

    南漳县县城和张家店只隔着一道浅浅的山脉,相距不足十里,须臾便至。

    酒宴上,韩复没再提征粮饷的事情,和南漳县士绅耆老,各界贤达们,相谈甚欢。

    他前世酒精考验,这个时代士绅们常喝的米酒、黄酒,对于他来说,就是小甜水而已,几乎是来者不拒,酒到即干。

    而且,还经常说一些,让人乍一听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但几个呼吸之后,就让人笑喷饭的笑话。

    一席酒宴吃下来,韩大人在南漳县的官绅阶层当中,着实狠狠拉了一波好感。

    饭后,韩科长婉拒了王克圣大人盛情安排的其他娱乐节目,带着王宗周等人回到了张家店。

    ......

    晚间,还是玄真观的大殿内,这里已经被重新布置成了议事堂的样子。

    殿中用几张方桌拼凑在一起,组成了提督府议事堂内常见的那种长条桌。

    大殿内十几丈火把熊熊燃烧,长条桌上也点起了七八支小儿手臂粗细的油脂蜡烛。

    宋继祖、叶崇训、王宗周等人分坐在长条桌两侧,飘忽的烛火在他们的两人不停地跳跃着。

    “宋继祖,你一直在张家店,之前本官亦曾让你率第一局前出四望山、宜阳所等地作行军演练,你来说一下南漳县以南的地貌和情况。”韩复还是一贯的开会时候不开场白,直接谈事情的作风。

    宋继祖经过半个多月独立领兵的历练,气质上确实比之前变化不小,只是一看到韩大人,还是习惯性的先挠一下头,才开口说话:

    “回大人的话,南漳县四面都是山,西北、西面、南面是大山,东面是小山,只有东北往张家店,以及东南往武安镇这两个出口。”

    “呃......大人问的是南面的地貌。”

    “南面重重大山,有这个,四望山和临漳山,山上有常平堡、金堡等土寨,都是听明廷郧阳副将张文富招呼。”

    “张文富自己也在四望山和临漳山之间建了一个仙居寨,就在仙居口西边的大山里面,小人之前按照大人的吩咐,领着第一局到仙居口、宜阳所附近操练,曾经遇上过仙居寨的兵马。”

    “这个,这个军容看起来,比张文焕的老兄弟要强一些。”

    “咱们第一局隔着一道水沟和他们作......作这个对峙,他们没有打俺,俺们也没去打他,互相望了一阵子之后,他们就回去了,俺们也回去了。”

    这个时候,韩复插话问道:“那些仙居寨的兵马是不是主力,大概有多少人?”

    “呃………………”宋继祖挠着头,想了一会儿后说道:“当时大概数了一下,应该有两百多人,是不是主力就不知道了。

    “他们带着的是什么兵器,有没有披甲和使用火器的?”韩复又问道。

    “都是步卒,只有领头的三个人有甲衣,使用的兵器和咱们第一局差不多,都是以长枪,刀盾为主,倒是没有看到有使用火器的。”宋继祖言语朴实的作出了回答。

    “大人。”叶崇训开口说道:“宋把总的第一局当时尚不满编,只有两个小旗五六十人的兵力,在已经与仙居寨人马相遇的情况下,且对面在人数远胜于我方的情况下,竟然没有乘势发起攻击。属下以为,或许对面并非是张文

    富的主力,抑或已经是主力,但他们对于自己的战力,亦无充足之信心。”

    “唔......”韩复点了点头。

    对方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没有主动发起攻击,可能像是叶崇训说的那样,也可能只是单纯懒得打。

    毕竟打掉宋继祖的第一局,对于他们来说,也很干燥,没什么好处。

    不过。

    根据韩复前世看到过的资料,张文富在仙居寨编练的乡勇规模应该不小,至少有一两千人左右。

    虽然以明廷现在这个情况,张文富所部的粮饷武备不用想,肯定是短缺的,但这批乡勇毕竟也操练一两年了。

    还趁着袁宗第北上河南,大顺荆襄一带兵力空虚的契机,收复了荆门州,应该得到了一定的补充。

    左良玉部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也趁机收复了监利、石首、公安等县,掀起了一波反攻小高潮。

    湖北一带的明军,正是声势颇大的时候,仙居寨的乡勇搞不好也会受到这方面的鼓舞。

    这块硬骨头,不太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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