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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忠勇勋章
    第二日清晨,南漳县城南侧的丘陵地带,一条河流自西边的大山中蜿蜒而来,绕了几道弯之后,向东而去,将会在百里之外汇入到汉江当中。

    这条河流名叫蛮河,因为离县城极近,早起前来取水的人络绎不绝,踩出了一条又一条的土路。

    而在蛮河的对岸,地势慢慢开始起伏,蔓延向无穷远的深处。

    河岸边,有几只头上带着黑色条纹的狗獾,以及獐子之类的小兽,正低着头喝水。

    于这个过程中,这些小兽竖起耳朵,警惕的观察着周围任何可疑的风吹草动。

    忽然。

    一支骑队从县城中开出,冲着河岸边疾驰而来。

    蛮河对岸的那些小兽们,立刻四散而逃,转眼就消失在了那一座一座高低错落的丘陵当中。

    那支骑队转瞬就来到河边,只是稍稍减速,并未作停留,就从其中一处早就勘测好的地点,涉渡而过,转眼也消失在了那一座座丘陵当中。

    一段时间之后。

    “啊......咕噜,韩大人请看,对面那个山头就是四望山,翻,翻过四望山就是仙居寨所在,据说那郧阳副将张文富,在彼处招揽流民,编练,......编练这个乡勇,以至荆襄一带贼势大张。”说话间,王克圣摸出一块明显是妇

    人所用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早就得到消息,韩复所部要到南漳县等地布防,为了给韩大人洗尘,他同样早就准备好了吃喝玩乐一整套的活动。

    谁成想,韩大人竟好似梁山泊里的好汉,只是吃酒,对女色不太感兴趣的样子,居然吃完酒就回去了。

    虽然韩大人在回张家店之前,提前告知了王克圣,明天要带自己进山实地观察地形。

    但王克圣本着一切都准备好了,公家的钱也不能浪费的原则,勉为其难,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可惜王大人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当今天一大早,他从满是脂粉味道的被窝里爬出来的时候,感觉小命已经去了一大半,现在又经过这么一通折腾,感觉剩下的一小半也差不多要没了。

    浑身就透着两个字:虚了。

    “嗯。”韩复点了点头,高坐在马上,抽出了千里镜,观察起周围的情况。

    他们现在位于过了蛮河十多里的一个小山头上,这个山头并不算高,山势也较为平缓,还可以骑马而上。

    但是在隔着几道山沟的不远处,山势就开始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韩复前世虽然来荆州等地考察过旅游项目,但现在这种原生态,几乎没有什么参照物的景象,让他很难和后世的经验对上号。

    就以刚才涉渡而过的那条蛮河为例,在几百年后,那里建起了三道河水库,导致下游的风貌彻底大变样。

    而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应该还是属于荆山东麓,往南要一直到荆门州,当阳县附近,地势才会变得平缓。

    而一直往西的话,看起来就是后世的神农架林区,以及巫山、武当山,一直到大巴山全都是山。

    明朝时期,湖广虽然是天下粮仓,但是荆襄流民的问题一直非常严重,始终没有得到彻底的解决。

    这样的形势,这样的地势,张文富能够在这里拉起一支人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自从西直街之事以后,白旺在给襄京防御使李之纲的回文当中,基本同意了韩复的要求,给他的任务就是在南漳县、宜城县一带布防,吸引和牵制荆门州一带的明廷军队。

    不过,韩复可没打算在这山沟沟里面,和张文富等人玩捉迷藏,躲猫猫。

    在这种地势之下,自己这点人撒出去,和白送有什么区别?

    他的打算是,只在南漳县留下一小部分兵力,而自己率主力部队到宜城去。

    那里紧挨着汉江,而且地处襄阳和荆门州之中,不论是北上还是南下,地势都远较南漳县开阔平坦。

    反正白旺给自己的命令,可以解读出两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自然是在震慑窥伺南宜两县的明军同时,寻找南下打一架的机会。

    而另外一层意思,则是随时做好渡过汉江,向承天、德安一带大顺军主力靠找的准备。

    本着这样的精神,宜城县无疑要比南漳县更加的合适。

    在收回思绪的同时,韩复随手将千里镜递给了身旁的叶崇训,然后侧头对不停擦汗的王克圣笑道:“王大人,南漳县和仙居寨相隔重重大山,只要将蛮河各处涉渡点守住,想来张文富是不会主动进犯的。

    王克圣一时没有琢磨透韩复真正想要表达什么意思,谨慎地说道:“是啊是啊,韩大人所言极是。不过仙居寨贼人皆是丧心病狂之辈,不可以常理度之,以下官愚见,还是要多加防范为宜。”

    “那是自然,本官准备将最为精锐的第五局留在南漳,以为防守。

    第五局的把总是梁勇。

    “啊?”王克圣没想到,韩大人似乎是想要率部离开意思,一时有些愣住。

    巡城兵马司的兵马驻扎在南漳的话,虽然里面是要供应粮草,而且出于对“官军”的天然不信任,在得知襄京城内有兵马即将要进驻南漳县附近的时候,县里的丁口几乎跑了三成。

    市面都萧条了许多。

    这还是在张家店驻军军纪严明,南漳百姓多少还有点好感的基础上。

    换做是其他将领的兵马,跑路的至少得有一大半。

    韩大人要是率部离开的话,南漳县供应粮草的压力骤然减轻不说,市面也会慢慢恢复。

    但相应的,如果张文富真的带人沿着山路偷袭过来的话,那他王克圣就要抓瞎了。

    大顺和明朝一样,都是不准守土长官弃城跑路的。

    正在王克圣思量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的时候,韩复再度开口说道:“本官虽然暂时不驻南漳县,但南漳与宜城都是整条战线的组成部分,粮草供应的事情,还望王大人万勿懈怠啊。”

    “啊?!”王克圣嘴巴张开,眸光再度凝固。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韩复的兵马都不在南漳县驻扎了,居然还要南漳县支应粮草。

    这未免太过分了一些。

    王克圣嘴唇翕动,正准备说点什么时候。

    韩复已经调转马头,准备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而王克圣尚未来得及做出相同的动作,两骑一前一后,位置交错间,前者将一个折叠整齐的方形纸包递了过来。

    迎着王克圣茫然不解的目光,韩复笑着说道:“这是襄京城乐慈药局孙药师所自用的脂粉,比秀红小娘子所用的那种要更好。”

    王克圣几乎是颤抖着接过那方纸包,脊背上层层细密的汗珠冒出,一下子就浸透了衣衫。

    他昨天晚上正是躺在秀红小娘子的床上,而后者正好向他抱怨过,自己现在所用的脂粉很是不好用!

    .......

    宜城县城关街。

    一队士卒的出现,引起了街上众人的注意。

    这队士卒共有四人,皆穿着朱红色短身交领棉甲,黑色长裤,以及原色的长筒皮靴。

    棉甲上缀着双排铜扣,斜挎着一条同样由皮革制成的弹囊带。

    那皮革制成的弹囊带上,有一格一格的孔洞,里面塞有纸筒,不知是作何用处。

    在他们的左臂处,还缝成一块圆形制的布徽,上面有着两支火铳相互交叉图案。

    这四人分成两排两列,以几乎一致的步伐走在城关街上。

    他们互相之间没有交谈,只有皮靴踩在石板路上,踏踏踏的声音传来。

    自从崇祯六年冬月,农民军突破明廷官军的围堵,从渑池渡过黄河,挺进中原以后,十来年间,宜城县的百姓也算是见识过不少各路人马了。

    闯营的、西营的、明廷官军的基本上都见过。

    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打扮,这种模样的士卒。

    这四个人穿着打扮看起来就很气派不说,关键是连走路的步子也差不多,个头高矮也差不多,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一个整体在往前移动。

    城关街两侧的居民,起初只是隔着门板往外张望。

    但见到这几个红衣兵并没有骚扰百姓的意图,也就有人大着胆子打开门,站到门口看,甚至开始和街坊邻居们讨论起来。

    有消息灵通的,认出来这是昨天晚上到宜城县,现在驻扎在城南汉水码头边的襄京提督韩大人的兵马。

    这得到另外一个,家里男人在汉水边拉纤的婶子的认同。

    那位婶子还进一步的透露,韩提督兵马进驻汉水码头以后,已经将码头边的船只全都征用了,她男人也被征用了,现在正在替韩大人干活。

    不白干,每天管两顿饭,给三分银子。

    这个消息惹来周围街坊们的羡慕,有几个婆娘打扮的妇女,围找在那个婶子旁边,向对方打听京来的韩提督,还要不要干活的。

    那婶子顿时变得神气起来,扬起下巴,训斥起那几个作婆娘打扮的妇女,表示大兵打仗,那是多大的事啊,咋可能什么人都用?

    没点本事的,韩提督怎地能看得上?

    你当那韩提督是做善事的,三分银子人人都能?啊?

    那些作婆娘打扮的妇女,并未因此而气馁,更加热情地婶子长娘子短的叫起来,七嘴八舌的或说自家男人在县衙帮过闲,或说自家男人曾去过襄京或者武昌,或说自家男人当过随军的力夫.......

    她们例举出自家男人的种种事迹,以证明她们的男人们,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也是能赚这三分银子的,希望婶子她男人能够帮忙介绍一下。

    先前那个街坊,见到风头都被胡家婶子给抢走了,忙喊了一声:“咦,这四个兵看着像是往焦大家里头去的。”

    一听这个话,那几个七嘴八舌的妇女,全都往街上看了过去,果然看到那衣着气派的四个大兵,往焦大家门口走去。

    八卦看热闹的心思,短暂的压制住了为自家男人找工作的念头,一众妇人全都伸头张望,不愿意错过任何一点细节。

    “焦大家里出啥事了?”说话的是那个胡家婶子,她看着有些老气,实际还不到三十岁。

    另外一个刚才表示,自家男人给县太爷抬轿子的妇人说:“咦,焦大家里的两兄弟,先前不是说去襄京城里投军的么?”

    “对。”另外一个妇女说道:“她婶子,你还别说,我记得好像说投的是什么兵马司,不会就是韩大人的兵吧?”

    “那怎地这次焦大家里的两兄弟都不见回来?”胡家婶子发出了疑问。

    其他几个妇女互相对视了一眼,皆是面面相觑。

    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她们见识的范畴。

    “这四个红衣兵必定是到焦大家里头抓探子的!”先前那个街坊非常笃定的做出了权威的解读:“焦大家里两兄弟,前脚到襄京去投军,后脚襄京的大兵就到咱宜城县来了,天下哪有这等巧事?必定是两兄弟当了贼军的探子,

    韩大人派人来抓焦大呢!”

    “吓!”胡家婶子身体往家门里缩了缩,脸上泛起了惊恐:“怕不是会连累咱们街坊!”

    另外一个家里男人给县太爷抬轿子的妇女则是一口痰啐在了地上,骂道:“杀千刀的,老娘早就看出焦大家里的没有好东西!”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间,已经完成了对焦大一家老小的审判,判决结果一致认为是死刑。

    斜对面的不远处,焦大也站在门口看热闹。

    但是当他看到那几个衣着气派的红衣兵,不偏不倚的,正冲着自家门前走过来以后,粗手大脚,脸有古铜色的焦大,立刻缩回到了家中,顺带把门也给关上了。

    全然不顾老婆子还站在门外呢。

    焦大家里的,正连踢带打的拍着门,想要叫当家的把门开开的时候,那四个衣着气派的红衣兵,已经到了她跟前。

    “军......军爷!”叫焦大家里的背靠门扉,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了一点笑容。

    四个红衣兵当中领头那个,站在门阶下面,态度和气的说道:“婶子,这里是焦人龙和焦人凤兄弟家吧?你是两位兄弟的娘亲?”

    焦大家里的虽然见这军爷说话和气,但依旧不敢完全放松警惕,打着磕巴说道:“如果是,是的话会怎地?不,不是的话又,又怎地?”

    领头的士卒笑道:“婶子,我们是巡城兵马司提督韩大人麾下的官兵,我叫黄家旺,是第四战兵局第一旗的旗总,这是我的腰牌。

    黄家旺本来是战兵局的,今天是特意管火器局借了一身行头,看起来气派些。

    他说话的同时,掏出一块木牌子递了过去。

    那焦大家里的哆哆嗦嗦接过来,翻来覆去的各看了一眼。

    她也看不明白,但感觉眼前这几个军爷,不像是要对自己不利的样子。

    人龙和人风走的时候,说的明白,就是去襄京投奔韩大人的。

    难道说,俩兄弟在韩大人那里当上了官?

    不过也没那么快吧?

    怀着这样那样的心思,焦大家里的将牌子递还了回去,试探着问道:“黄,黄家军爷,你和人龙、人凤是一伙的?”

    “对,焦人龙和焦人凤都是我等的战友,呃,就是同袍的意思。”黄家旺点头确认。

    然后,他抢在焦大家里的提出新问题之前,又继续说道:“焦人龙和焦人凤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是自从投奔韩大人以后,两人操练刻苦,韩大人经常夸奖兄弟俩是知忠义的好汉子。”

    焦大家里的又是高兴又是疑惑的问道:“那,黄家军爷,人龙和人凤呢?”

    黄家旺吸了一口气,张开嘴巴接着说道:“几天前,左贼的探子潜入襄京城,想要刺探我大军行止。幸好被焦人龙兄弟,焦人凤兄弟发现,并及时制止。在制止的过程中,双方发生了激烈的搏斗,虽然左贼探子被成功的抓

    获,但是焦人龙兄弟和焦人风兄弟,却不幸的牺牲了。”

    焦大家里的听得半懂不懂,一头雾水,茫然问道:“黄家军爷,这个,啥叫这个牺牲了?”

    站在他旁边的,火器局火铳队第一小队小队长王二狗忍不住说道:“婶子,就是死了。”

    “死………………死了?"

    焦大家里的先是愕然了片刻,然后才似乎是终于明白过来这两个字代表什么意思般,嘴巴一点一点的张开,很快就放大到了极致。

    她弓着身体,不断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和大腿,哭天抢地的喊道:“儿啊,我的儿啊,苦命的儿啊!呜呜呜,娘早就说过,叫你们不要去当兵,你们,你们哥俩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哥俩都死了,谁来给娘养老啊,呜呜呜,

    儿啊,苦命的儿啊......”

    她哭诉的重点,主要集中在焦人和焦人凤不听自己的话,以及没有人来给自己养老上。

    “婶子。”黄家旺敏锐的抓住了焦大家里的哭诉时换气的间歇,从后面接过来两个黑色布袋,向着对方说道:“韩大人说了,焦人龙兄弟和焦人凤兄弟都是为了抓左贼奸细而死的,是忠义无双的好汉子,不能让烈士家属流血又

    流泪。特地让我等给焦叔和婶子送来抚恤,哦,就是银子。”

    黄家旺当着其他三个士卒的面,打开了其中一个黑布袋子,将里面的银锭一个个的取出,“凡我兵马司牺牲的将士,都按照27个月的月俸发给抚恤的银子。焦人龙和焦人凤两兄弟,都是刚入伍的战兵,月俸一两。我韩大人又

    额外开恩,每人多给三两银子,是以每人都是三十两。”

    说话间,黄家旺将六锭足重五两的银子递了过去,“这是焦人龙兄弟的抚恤银子。”

    焦大家里的茫然接过,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后,黄家旺当着众人的面,又打开了第二个黑布袋子,同样将里面的银锭取出之后,递了过去:“这是焦人凤兄弟的抚恤银子,请婶子点验清楚。

    撩起衣裙下摆,将那些白花花沉甸甸的银子都兜住了以后,楞了足足几十个呼吸的功夫,焦大家里的终于明白了,这些银子是给她的!

    她低下头,望着那些银子,脸上的泪水和哀伤早已飞到了爪哇国。

    “嘿嘿,嘿嘿......”看着看着,焦大家里的忽得咧开嘴,开怀笑了起来。

    “婶子,请点验清楚,然后在这两份文书上按上手印,咱们好回去交差。”黄家旺拿出了两份写满了字迹的纸张。

    在他的旁边,王二狗也从挎包中取出了印泥。

    “啊......哦,好,好勒,嘿嘿,嘿嘿。”焦大家里的将衣兜里的那堆银子,仔仔细细的点数了七八遍,然后才一手捧着衣兜,一人吃力地蘸着印泥,分别按下了手印。

    收起文书,黄家旺又取出了两只黄铜薄片,“这是韩大人特别嘉奖给焦人龙、焦人凤兄弟的忠勇勋章。”

    他将那两片黄铜制成的忠勇勋章,放在了那一堆堆的银子上,最后说道:“婶子家里还有其他人吧?按照抚恤条例,婶子家里可以出一人到韩大人的营中吃粮做工。到时候,你们可以到城南码头边的营地内,找丁总管。”

    又交代了几句到时候如何沟通、如何表明身份的话后,黄家旺等人告辞离开。

    他们走出不远,就听到焦大家里的婶子,踢打着房门,大喊道:“当家的,快开门,嘿嘿,咱家有钱了,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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