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哪有钱啊!”
宜城县城南侧,汉水码头,这里的建筑和码头上的船只,已经被兵马司就地征用了。
当然了,是给钱的。
此时此刻,韩复坐在其中一间房内,望着丁树皮递交上来的“账单”,发出了上述的感慨。
丁树皮这小子人虽然油滑了一点,但是脑子还是相当的好使,在识字班进步的非常快。
不仅很快就熟练的掌握了洋码子,同时伍、队、旗、局、司、士、马、火、弓、进、支、余这些常用字也都很快的就学会了。
关键是这小子对数字很敏感,会记账,这在韩科长目前的小团体当中,绝对算得上稀缺人才。
使用洋码子,加上在速成识字班学会的那些常用字,用来记账已经足够了。
从进入襄阳城开始,韩复的部队就一直在快速的扩张,到目前为止,算上六个战兵局、算上新勇司,算上火器局、骑兵队、弓手队、算上镇抚司、中军、亲兵队等等,人数已经有七八百了。
如果再算上几个工坊、卷烟坊、乐慈药局和娘子护工队,人数就快要接近一千。
这么多人,每月都要开上千两的工食银子是一部分,而在工食银之外,粮食、武器、被服、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开支,也是相当不少。
由于队伍是新组建的,武器和被服等开支,一下子都被拉到非常高。
算下来,上个月战兵局普通步卒的单兵使用成本,已经超过了五两银子,非常的夸张。
而火器局、骑兵队以及弓手队的单兵成本就更高了。
以火器局火铳队的火铳手为例,棉甲、革带、皮靴这一套行头下来,就已经超过了五两。
这还是巡城兵马司的“战略合作伙伴”祥云布店,在以近乎成本价供应的情况下,才有这个价钱的。
否则还会更贵。
因此火铳手的行头气派确实很气派,但成本也确实相当的高,韩复现在是真的没办法向全军推广。
而战马更是比人都要精贵,每月光是草料就要至少一两银子。
综合下来,每个月硬性开支,至少要接近2000两银子。
想想也是,明末养-3000人的营兵,年耗银差不多就是6万两银子。
韩复本来还为自己生财有道,手中现金流充沛而沾沾自喜呢,现在看来,这钱啊,真是不经用。
“大人,近一个多月花费确实多了一些,尤其是棉甲一项,每套就要五两多银子。”丁树皮试探着给出建议道:“要不,配齐棉甲的事情暂时缓一缓?以属下愚见,也不是人人都需要打扮得像火铳手那么气派。”
“丁树皮,这不是气派的问题,棉甲是防具,是士卒人身安全的保障。只有让士卒们相信他们的安全得到了保障,他们才更有勇气,更没有后顾之忧的奋勇杀敌嘛。”韩复解释道。
见韩大人这么说,丁树皮连忙低头称是:“大人说的是,是属下想的浅了。”
“不过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给一个战兵局配齐棉甲就是600多两银子,六个战兵局可就快接近4000两了,以后咱们如果要扩张到十个战兵局规模的话,那光是棉甲一项,就要吃掉咱们手中大部分的银子,这个财务压力,
确实是大了一些。”
韩复思考了片刻,又接着说道:“暂时还是逐步的进行配齐,各战兵局先配个十套二十套的。旗总以上每人都有,其他的步卒,于战阵中,于操练时,表现优异者,优先分配。同时告诉祥云布店的吕掌柜,他如果有法子在保
证质量的情况下,能进一步压缩成本的话,本官可保举其一子到兵马司中军室做个九品的参随。”
祥云布店吕德昌这一个多月,从韩复这里拿到的单子,已经多到都做不过来了,并不是特别的缺钱。
但若是能够保举他一个儿子混上官身的话,对于吕德昌这样的商人家庭,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大人英明,属下记下了,等回到襄京,就去找吕掌柜。”丁树皮说话的同时,用炭笔在随身带着的小册子上,记了两笔。
等到丁树皮谈完了自己的事情之后,坐在他旁边的王宗周,说起了宜城县逆案的情况。
这半个多月,王宗周在南漳县办案的差事办得相当出色,追回了四千七百三十六两的赃款。
宜城县距离张家店不远,受到拜香教的影响也不小,缴获的书信和张文焕本人的供词当中,也涉及到了不少宜城县的士绅。
王宗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将自己在南漳县的成功,复制到宜城县来。
不过,让王宗周感到意外的是,刚刚还在感慨缺钱的韩大人,并没有立刻答应自己的请求,反而一反常态的表示逆案之事,不急在一时。
等到夏粮收获,以及结束这轮夏季攻势之后,再做计议。
韩复的考虑是,虽然只过去半个多月,但形势和之前打拜香教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宜城县处于前线,离仙居寨,离荆门州都不算太远,这个时候如果大兴逆案,把宜城士绅逼成带路党的话,那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而且,本轮夏季攻势之后,如果局势是向着自己设计的方向发展的话,那么襄阳一带的情况也会大变样,到时候,他有另外搞钱的法子。
他现在手里还有近4万两的现银,虽然也不能说够用,但也不急在这一时。
“文昭,这次逆案之事你办得不错,本官计划保举你为中军室主事。”韩复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品级是正七品。”
“啊?”王宗周丝毫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足足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这位曾经的襄京城里的掮客,才被一种巨大的喜悦所包围。
他连忙起身,然后双膝跪地大声说道:“小人叩谢大人栽培!”
虽然说巡城兵马司里面的官职不怎么值钱,含权量也不太高,同样是正七品,中军室主事肯定是没法和襄京县令相比的。
但再怎么样,品级不是假的。
王宗周之前当掮客,虽然赚了不少银子,但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够担上七品官。
而且,授予自己这官职的人,还是一个多月之前,还需要靠自己领路,靠银子开道才能进城的,土里土气的前明千户。
命运啊,有时候还真是如此的奇妙。
旁边的丁树皮,有些艳羡的看了王宗周一眼,很想说一句,大人,我也想当官!
“丁树皮。”察觉到丁树皮的目光,韩复微笑道:“你实心差,本官自然看在眼中,回城之后,亦不会少了你上进的机会。”
丁树皮只是愣了一下,就马上听懂了“上进的机会”指的是什么。
他也学着王宗周的样子,跪在了椅子边。
韩复军中是绝对禁止跪礼的,但是在其他场合,要求的并不是那么严苛。
片刻之后。
丁树皮和王宗周两个人,都心满意足的走出了这间直房。
意外的见到了多日不见的赵家小姐的胞弟,小赵公子赵石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直房外头,似乎是等着要进去议事。
冯镇抚和军情局的韩文,站在赵石斛左右,脸带微笑的陪赵石斛讲着闲话。
见到丁树皮等人出来,冯山和韩文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过来搭话。
而站在他们身后等着面见韩大人的黄家旺,手里正捏着两份上面按有鲜红手指印的文书。
“胡永年,这是今天的工钱,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在上面按手印。”码头边,柳恩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说道:“呐,就是这里,不要按错了。”
胡永年实际上能够认得自己的名字,他有些发愣是因为实在没想到,给官军干活,居然还真的有能领到银子的一天。
而且,还早晚管两顿饭呢!
他今天实际上在码头上也没干啥活,就是帮着一个姓赵的年轻军爷,清点码头上的船,这点工作量对他来说轻松得很,连汗都没有出。
就这样,到了晚间,喝完了粥吃完了饼子,居然还有三分银子可拿。
这钱赚得太容易了些。
胡永年伸出大拇指,在印台里使劲按了按,因为太过激动,差点把印台都给按翻了。
“胡永年你讨打是不是?你使那么大劲干什么?”柳恩瞪着眼珠子。
“呵呵,军爷息怒,军爷息怒,小人刚才没看清楚。”胡永年忙又将满是印泥的右手拇指,在裤腿上摸了一把,这才按在了自己的名字上。
结果,由于抹掉的太多,导致按上去的手印,反而相比前面其他人的手印,变淡了不少。
见此情状,胡永年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蘸点印泥,再按一次,却听那姓柳的年轻军爷,摆了摆手脸色不耐道:“行了行了,就这样吧,明天记得早些来,还是到这里按手印报到,来晚的没有饭吃。
“谢过军爷,谢过军爷,小人明日一定早来。”胡永年对着柳恩不住地弯腰点头,千恩万谢的走了。
经过营门的时候,正见到几个步卒守在此间,其中一个领头的同样很年轻的军爷,望着和他白天在船上看到的那个姓陈的老汉,竟有些相似。
胡永年对着这些大兵,又是一阵点头哈腰,这才真正离开了码头区域。
来到街上,胡永年这才发现,裤腿上被印泥氤红了一大片,低声骂道:“你娘的,这裤子是肯定洗不干净了,回家见了婆娘,少不得又是一通数落。”
想起自家婆娘的那张嘴,胡永年心中有些发憷。
但是旋即他又想到,老子现在给官军当差,不吃家里的不喝家里的,还往回带银子,狗日的要是还敢造次,胡爷我定要叫她明白,什么叫夫为妻纲!
如此这般想着,胡永年在城门外买了几块点了红糖的蒸糕,摇摇摆摆的从南门进了城。
先前的营门位置,蒋铁柱收回目光,向着陈大郎笑道:“把总,这胡永年也怪有意思的,你看他进城门时候神气的样子,那手摆的,好悬没把蒸糕给甩掉了。”
“他先前用过了饭,这蒸糕应是买给家里头人吃的。”陈大郎没有跟着一起笑。
望着胡永年,他就想到家里没有遭兵灾,娘还在的时候,老爹有时候赚到银子回来,也会这样的神气,也会给自己带点吃的。
他今天在码头边看到赵石斛了,半个多月之前,他爹就是跟着赵石斛、朱贵一起去的武昌,现在赵石斛回来了,说明他爹也回来了。
不过,他爹一直没有露面,赵石斛也神神秘秘的,让陈大郎不免有些担心。
“把总。”
见自己的调侃没有得到回应,蒋铁柱很快就对胡永年失去了兴趣,转而往陈大郎这边凑了凑,低声说道:“咱们这次不是去荆门州打左贼么,怎地韩大人留在宜城不走了?”
陈大郎侧头看了他一眼,“谁说咱们一定要打荆门州的?白将军给咱韩大人说的,是震慑想要窥伺南宜的贼军就可以了。咱们守在这边,荆门州的贼人肯定不敢过来。”
“把总,那多没啥意思啊。”蒋铁柱两手互相搓了搓,用跃跃欲试的口吻说道:“俺还想着上阵杀贼,给咱韩大人立功呢!”
陈大郎知道蒋铁柱是想立功当把总,但这种事是韩大人才能决定的,跟自己说也没用啊。
他本就是一个不擅长闲聊的人,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说啥了。
场面一时有些安静。
营门位置,只有第三局的其他步卒,在各自小队长的带领下,来回的巡逻,警惕的望着周围的人群。
忽然。
不远处,南边通往荆门州的官道上,几骑人马奔腾而来,于身后留下滚滚浓烟。
陈大郎、蒋铁柱等人全都伸长脖子往那边张望,认得领头的是骑兵队的副队正赵栓。
赵栓右手娴熟地控着缰绳,左手高高举起,手臂上套着一面褐色三角旗。
那褐色三角形向后飘扬,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陈大郎都认得这是有军情要禀报,连忙让人移开营门前的拒马,同时呵斥沿途众人注意避让。
赵栓等人只是稍稍减速,未作任何停留,就快速通过了营门,向着韩大人那间直房飞驰而去。
“把总。”蒋铁柱收回目光,低声说道:“骑兵看着就是他娘的有气势。”
“是挺有气势的。”陈大郎没有否认。
蒋铁柱又道:“这狗日的赵栓,打拜香教的时候才入伍,现在都混上骑兵队的副队正了。”
在韩大人营中,队长和队正代表的是不同的意思,前者指的就是战兵局某旗下辖的某小队长官,而后者现在特指骑兵队、弓手队、火铳队、军法队这些特殊兵种的长官,职级并不局限在小队级。
“嗯。”陈大郎嗯了一声。
见到自家长官,实在是不适合在一起闲扯吹牛,蒋铁柱也没了兴致,从耳朵后头摸出一支忠义香,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码头各处响了悠长的??声,同时中军认旗也摇动了起来。
“把总,这是让你到中军议事呢!”蒋铁柱语气当中,透着莫名的兴奋。
韩复现在有一点兴奋,根据赵石斛带回来的消息,他所写的那两封书信,已经分别在武昌投递给了左良玉,以及在九江投递给了操江总督袁继咸。
这两位可是1644到1645年间,最能够搅动长江局势的大佬。
赵石斛告诉他,他想办法让人将书信送进操江总督府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左良玉反应无比剧烈,直接将送信的那个茶楼小厮灭口,这是赵石斛亲眼所见之事。
等到他从九江回到武昌之后,特意又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帮忙送信的那个姓柳的幕僚也死了。
也就是说,除了没能找到自己等人之外,左良玉将接触过这封信的两个人全都杀了。
赵石斛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韩复知道。
左良玉一定是将自己在信中所表达的意思听了进去,否则的话,他完全可以将信丢在一边,当做没有发生这件事??就像袁继咸一样??而不是杀人灭口,想要掩盖和杜绝消息的泄露。
他确实不甘心只当一个世镇武昌的宁南候。
好,只要他不甘心就好!
只要左良玉心动,自己的谋划就可以说成功了一大半。
他自进入襄阳以来,就一直在等待着这样的时刻,眼见终于就要来临,如何能够不激动?
不过,他现在必须要暂时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专注的去处理另外一个事情。
刚刚赵栓带来的情报,荆门州一带的明军正在频繁的调动,疑似想要北上!
按照韩复本来的想法,是在靠近德安府和承天府的宜城汉水码头边驻扎下来,等到路应标、杨彦昌等人被击溃的消息传来以后,立刻全军火速杀回襄阳。
但是,他现在必须要先度过眼前这个危机,否则的话,一切都是空谈。
也罢,来都来了,不打一仗就回去的话,对各方都不好交代。
收回思绪,韩复望着直房内,都在等待着自己发言的各战兵局营官,直接了当的开口说道:“据骑兵队和军情局探报,荆门州明军有所异动,企图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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