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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
    剧痛。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仿佛要将指骨碾碎的痛楚,从右手腕部蔓延至每一根指尖。

    江临舟蜷缩在后台冰冷的水磨石地板上,昂贵的丝绒演出服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紧贴着皮肤。

    耳边,观众席传来的窃窃私语、失望的叹息、甚至隐约的几声嗤笑,像无数根针,狠狠扎进他的鼓膜,比手腕的疼痛更甚。

    失败了。

    又一次,在距离梦想最近的地方。

    他曾有过虚度年华,但悬崖勒马,凭借努力绝境翻盘。

    他也曾觉得自己是天选之人,但现实现在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不是因为技术。

    他江临舟曾是公认的天才,征服过最挑剔的评委。

    不是因为准备不足。

    为了这场决定肖赛正赛的第一轮,他把自己关在琴房整整三个月,像个苦行僧,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是那该死的的旧伤,曾经留下的后患。

    在演奏到肖邦《第一叙事曲》最汹涌澎湃的华彩乐段时,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右手小指和无名指瞬间失去知觉,失控地砸在琴键上,发出一连串刺耳、混乱的噪音,彻底撕裂了精心构建的音乐世界。

    评委们皱眉摇头,观众席一片愕然。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凭着最后一丝本能意志力,将剩下几个音符勉强砸完,又是如何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完成那最后机械的鞠躬。

    只记得在后台入口厚重的阴影里,那支撑着他的最后一根弦终于“嘣”地一声断裂。

    无边无际的绝望将他淹没、窒息。

    那场惨败,并非终点,而是漫长沉沦的起点。他的人生,如同被抽走了唯一支撑的脊梁,在那一刻轰然坍塌。

    顶级专家的诊断书,字字如冰锥:“永久性神经损伤合并严重肌腱劳损。”

    后面跟着一句更残酷的判决:“职业演奏生涯,结束了。”

    曾经环绕他的光环迅速黯淡、冷却。

    那些曾为他的才华惊叹、投来热切目光的人,眼神渐渐变成了惋惜,最终化为无声的疏远,将他温柔又彻底地排斥在中心之外。

    他不甘,尝试过教学。

    然而,每当手指靠近琴键,那失败瞬间刺耳的噪音和撕裂般的剧痛就如影随形,扼住他的喉咙,让他窒息。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曾经的仰慕者、信誓旦旦的合作者悄然离去,不留一丝痕迹。

    他甚至亲耳在洗手间隔间外听到过昔日“好友”的讥讽:

    “伤仲永罢了,眼高于顶,活该如此!”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上。

    他逃离了那座承载着所有荣耀与锥心之痛的音乐学院。

    像一片枯死的树叶,被命运的风随意吹刮,飘零在陌生城市的冰冷角落。

    他在琴行做过调音师,打过各种零工,微薄的收入勉强糊口。

    而其中大部分,最终都流向了药店柜台那些白色的小药瓶,以及便利店货架上的劣质酒精。

    手指的疼痛并未消失,只是变得钝重、麻木,如同他日渐枯萎、失去所有知觉的灵魂。

    三年,五年,十年……时间失去了刻度,变成一条浑浊、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灰色河流。

    曾经修长、有力的手指,在生活的磨砺和酒精的浸泡下,变得僵硬、微微扭曲,布满粗糙的厚茧和细小的伤痕。

    租住在那间终年不见阳光、墙壁爬满霉斑的廉价出租屋里,唯一陪伴他的只有一台破旧收音机沙哑的电流声。

    偶尔,当里面流淌出一段肖邦的夜曲或前奏曲,他会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猛地蜷缩起身体。

    喉咙里溢出困兽般压抑、痛苦的呜咽。

    他卖掉了一切能卖的东西,包括那些曾被他视若生命、承载着无数个日夜汗水与梦想的乐谱和获奖证书。

    换取几张薄薄的、带着油污的纸币。

    最终,在一个与当年比赛失败时同样阴冷彻骨的冬日黄昏,他清晰地感觉到生命正像沙漏里最后的细沙,飞速地、无可挽回地流逝。

    高烧带来的混乱幻象中,他仿佛又坐在了华沙爱乐音乐厅那架闪着乌光的斯坦威前,台下座无虚席,鸦雀无声,璀璨的灯光聚焦在他身上,带着灼热的期待。

    他抬起手,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和狂喜,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光滑、如同象牙般的琴键

    剧痛!

    比生命中所承受过的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彻底、更绝望地席卷了他!

    不再局限于手腕,而是从心脏最深处爆炸开来,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吞噬了他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

    “肖邦…肖赛…”

    他干裂如枯树皮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了一下,吐出几个破碎到几乎无法辨认的气音。

    无尽的遗憾、最终都化作胸腔里最后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出租屋冰冷、污浊的空气里。

    意识,被无边的、永恒的、冰冷的黑暗彻底吞噬。

    ……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永恒,也许仅仅只是一个心跳的间隙。

    意识缓缓苏醒。

    首先感受到的,是光。

    一种明亮到近乎刺眼、带着蓬勃生命力的光线。

    紧接着,是身下传来的触感??一种属于少年身体的、被阳光充分暴晒过的、廉价棉布床单特有的干燥而蓬松的柔软。

    这气息…这触感…异常熟悉,却又遥远得如同隔世。

    那蚀骨的剧痛…消失了?

    不仅仅是手腕那撕裂般的痛楚,连那折磨了他整整十年、如同附骨之疽般盘踞在灵魂深处的巨大空洞。

    那日夜啃噬的绝望和疲惫…也一并消失了?

    一种近乎荒诞的、带着巨大恐慌的念头猛地抓住了他。

    江临舟睁开双眼!

    视野从模糊到清晰,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那令人窒息的天花板,也不是那间破败出租屋布满蛛网和霉斑的屋顶。

    而是一面有些斑驳的墙壁,上面贴着几张早已褪色卷边的动漫海报,画面上夸张的热血少年正摆着可笑的姿势。

    窗外,夏日午后的阳光正烈,将空气都炙烤得微微扭曲。

    聒噪的蝉鸣铺天盖地地涌进来,充满了整个空间。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脖颈,如同生锈的机械。

    书桌。

    堆叠如山的课本和卷子,散发出油墨和纸张特有的气味。

    一个印着幼稚卡通图案的廉价塑料水杯。墙壁上挂着一套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

    这里是…他的高中宿舍?!

    一股冰冷刺骨的电流瞬间窜上头顶,让他头皮发麻,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心脏狂跳。

    不可能!幻觉!一定是高烧临死前的幻象!

    他猛地坐起身,剧烈的动作带起一阵微风,掀动了床单。

    他低下头,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近乎朝圣般的虔诚,死死地看向自己的双手。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属于少年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