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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征途
    清晨,第一锤落下。

    六点整,闹钟准时响起。

    江临舟没有丝毫拖沓,冷水洗脸,换上的运动服,冲出宿舍楼,融入夏日清晨微凉的空气中。

    跑步时,他刻意保持核心稳定,呼吸均匀,每一步都像在丈量通往华沙的距离。

    七点,他坐在那架蒙尘的旧立式钢琴前。

    没有犹豫,直接进入“靶向”训练。

    他首先开始练习的是哈农。

    这本被无数琴童吐槽为“枯燥机械”、“谋杀音乐感”的基础练习册,却是他重塑根基的关键。

    前世那些弹钢琴的朋友,上台前不撸一遍哈农心里都没底,仿佛它是某种安慰剂。

    但江临舟知道,哈农真正的威力,藏在极致的慢、极致的准、极致的控制里。

    前一世,江临舟对它嗤之以鼻,没有好好磨练基本功。

    而这一次他会给自己打好基础。

    他抬起右手,手腕放松地悬垂在键盘上方。

    小指和无名指被刻意高抬,然后以近乎垂直的角度,果断地“落”下。

    指尖凝聚力量敲击琴键,发出清晰、饱满但非炸裂的音头。

    指关节站稳支撑,手腕轻微下沉缓冲力量。

    接着,手腕极其轻柔、平稳地向上“滚”起,带动手指自然离键,动作圆滑。

    整个过程极其缓慢,注意力完全集中在4、5指的独立支撑、指尖的敏感度以及手腕的完全放松上。

    他严格控制练习时间。

    15分钟后,立刻停止,进行手指拉伸和放松按摩。

    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在泛黄的琴键上。

    他的眼神专注得可怕,像外科医生在进行一场不容有失的手术。

    指尖与琴键接触的细微触感被无限放大。

    每一丝力量的传递、每一次关节的屈伸,都在他强大的意念控制之下。

    效果是显著的??仅仅一个上午的高效、精准训练,他就能感觉到右手4、5指那种前世困扰他许久的、仿佛被无形丝线缠绕的滞涩感,有了松动的迹象。

    这在前世盲目的、追求速度和数量的苦练中,是难以想象的。

    刺耳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训练后的宁静。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

    江临舟深吸一口气。

    他在面对母亲的时候总会怀有一种愧疚。

    接通。

    “舟舟,在宿舍?吃饭了吗?”

    母亲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关切。

    “吃了,妈。”江临舟声音平静,目光扫过桌上那份计划书。

    “暑假快过半了,作业进度怎么样?”

    母亲的声音传来,“高二虽然不像高三那么紧张,但基础也得打牢啊。我看你上学期期末数学和英语有点波动,暑假正好补一补...学习才是根本,兴趣爱好别占太多时间。你王阿姨儿子,也是高二的,暑假报了数学和物理的衔接班呢...”

    母亲絮絮叨叨,话题的核心始终围绕着“学业基础”和“时间分配”。

    江临舟沉默了几秒,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笔记本扉页上“肖赛冠军”那几个字。

    回忆瞬间涌来。

    那间弥漫着消毒水和中药苦涩气息的、永远拉着厚重窗帘的卧室。

    他的右手腕缠着厚厚的绷带,像个丑陋的、宣告报废的零件,沉重地搁在腿上,连翻一页谱子的力气都成了奢望。

    母亲总是轻手轻脚地进来,放下温水和药片,目光掠过那架被灰尘亲吻的三角钢琴,再落在他空洞的脸上,欲言又止。

    那眼神里盛满了小心翼翼的痛惜,像怕惊扰一个随时会碎裂的梦。

    他记得母亲曾无数次坐在他床边,试图说些“身体养好最重要”、“条条大路通罗马”之类的话,声音轻柔得近乎卑微,却字字砸在他心上,比腕上的伤更疼。

    他像被困在寂静牢笼里的困兽,而母亲,成了这牢笼唯一沉默而悲伤的看守,共同咀嚼着梦想灰烬的苦涩。

    面对儿子骤然塌陷的人生,所有的安慰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最终彻底放弃钢琴的那天,母亲什么都没说。

    只是默默地收起了所有琴谱,动作轻柔得像在收敛遗物。

    那个时候他总是怀念以前这个咄咄逼人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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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知道,现在坦白梦想只会招来更大的担忧和不理解。

    “妈,”他打断母亲的话,语气平静却异常坚定,

    “这个暑假,我想认真练琴。非常认真。”

    电话那头明显顿住了,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

    “舟舟,你……你都高二了。”母亲压着嗓子,“当初是我们先说的,让你把琴放下不逼你了。

    你老师走那阵子你像丢了魂,我们不想再看你那样。现在好不容易稳下来了,怎么又提起练琴?学习才是主业,琴就当偶尔放松,别当正事。”

    父亲在客厅里接了一句:“不管走不走艺术这条路,文化分都要紧。基础要抓紧。要是又被琴拽进去,后面两年怎么办?考大学怎么办?”

    江临舟沉默了一下:“我记得你们当时说过的话,也知道你们是不想我再那样。可那时候是我撑不住,才说放下的。”

    他抬起眼,语气很平:

    “现在不是变卦,是我变了。我想再试一次。

    有计划地练,不是瞎撞。我会把数英补起来,不会耽误文化课,也不会让你们再担心。”

    长久的沉默。他能想象母亲在电话那头皱起的眉头。

    最终,母亲只是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干涩:

    “...练琴也好,劳逸结合。但别耽误了正事,身体也注意...钱不够了跟妈说。”

    “嗯,知道了。妈,我先挂了。”

    江临舟挂断电话,手指微微收紧。

    上一世他便已经证明,练琴不是“耽误正事”,而是他选择的“正事”。

    几天后,假期临近尾声,校园里的人气渐旺。

    江临舟抱着厚厚的谱夹,走向学校琴房区。他随便地选了一间琴房。

    今天,他需要检验一下在“控制力”下的技术表现。

    他翻开谱子,选择了肖邦《C小调练习曲“革命”》(op.10 No.12)。

    他没有像前世那样,一上来就追求排山倒海的激情和雷霆万钧的速度。相反,他刻意将节拍器调慢

    108,远低于比赛常用速度130-140。

    他的目标异常清晰:

    左手跑动的绝对清晰颗粒感。

    每一个十六分音符都要求音头清晰、时值精准、力度均匀。

    指尖触键短促而有力。

    手腕保持平稳,避免不必要的晃动影响清晰度。

    右手和弦与八度的控制:不再是狂暴的宣泄,而是有意识控制力度和音色。

    和弦落下时,手腕放松下沉,利用自然重量而非蛮力,追求深沉、饱满但不炸裂的共鸣。

    重点在于节奏的精准、音色的统一和手腕的绝对放松,避免任何可能导致劳损的紧张发力。

    踏板的使用也极其克制,只在低音转换时轻点,保持织体的清晰。

    愤怒的爆发、不屈的抗争、悲壮的尾声。他努力将前世的感悟融入其中,让音乐在控制中依然充满内在张力。

    琴声从琴房的门缝中流淌出来,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和力量感。

    门外,一个身影停住了脚步。是钢琴教研组的张明远老师,一位教学严谨、对学生要求颇高的中年教师。

    他对江临舟的印象还停留在“天赋不错但心浮气躁、最近更是疏于练习”的阶段。

    他本欲走开,却因这琴声中的“异常”而驻足。

    他侧耳倾听,眉头先是惊讶地挑起。

    这左手跑动的清晰度、颗粒感,对整体结构的把握,完全不像那个他记忆中浮皮潦草的江临舟!

    更关键的是,那琴声里蕴含的一种沉甸甸的、近乎悲怆的决绝感,远超技巧本身,直击人心。

    这绝不是靠小聪明能弹出来的感觉!

    技巧对他们这个阶段的人来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对音乐的审美和表达方式,对音乐表达的选择性决定了钢琴的上限。

    然而,当乐曲进行到需要右手八度爆发出排山倒海力量的高潮段落时,张老师敏锐地捕捉到了江临舟刻意的收敛??力量感不足,冲击力被削弱了。

    一曲终了,琴房内短暂的寂静。

    张老师推门而入。

    江临舟闻声抬头,眼神平静,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稳。

    “江临舟?”

    张老师走近,目光锐利地扫过他和他面前的谱子,

    “《革命》弹得...很有想法。”他的语气带着探究,

    “左手跑动清晰多了,结构感也不错,有点‘灵气’了。”

    江临舟微微颔首:“谢谢张老师。”

    “但是,”张老师话锋一转,手指点了点谱子上那段八度下行,

    “这里,畏畏缩缩的干什么?‘革命’的怒火呢?

    “爆发力呢?手腕太软了!”

    ”这么小声也想弹钢琴?“

    ”给我砸!“

    “完全没有给到我,这样下去,遇到真正需要力量的曲子怎么办?比赛可不会等你收着弹。”

    他的批评一针见血。

    直接点中了江临舟为了保护手腕而暂时做出的技术妥协??这在前世,正是他劳损的诱因之一,也是未来必须攻克的核心难关。

    张老师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想起他过去的表现,半是提醒半是质疑地加了一句:

    “怎么?暑假‘顿悟’了?练琴这东西,光靠一时兴起可不行,贵在坚持。别又像以前那样,三分钟热度,半途而废。”

    江临舟迎上张老师的目光,没有辩解,也没有被激怒,只是平静地回答:“

    知道了,张老师。我会注意的,也会坚持。”

    那眼神深处的坚定,让张明远微微一怔,一时竟有些看不透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学生了。

    张老师没再说什么,带着一丝疑惑和更深的审视离开了琴房。

    深夜的琴房只剩下江临舟一人。

    高强度训练后的右手微微发热。

    他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保养程序:轻柔拉伸每一根手指的韧带,活动腕关节,然后用冰袋仔细地包裹住手腕和前臂肌肉,进行15分钟的冰敷。

    冰冷的触感刺激着皮肤,也让他高度集中的神经稍稍放松。

    台灯下,他翻开那本厚重的计划书。

    想起张老师指出的“右手八度爆发力不足”问题,他在计划书的技术短板页上,用红笔重重圈出了“八度耐力与爆发力”这一项,并在旁边标注:“优先级提升!科学强化方案待制定。”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扉页那行终极目标上。

    他拿起笔,在“2015年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冠军!”的下方,又添上一行小字,字迹如同淬火的刀锋:

    “革命尚未成功。”

    灯光勾勒出他清瘦却挺直的背影。

    少年校服下的手指,在冰敷后舒展着,健康而充满力量。

    桌上那本象征着未来五年残酷征途的笔记,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厚重而冰冷。

    万籁俱寂,唯有倒计时的滴答声,在他灵魂深处清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