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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静场
    宿舍里还有些凉气。

    他坐起身,动作不快,洗漱完后,背着书包下楼。

    李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追上来:

    “走,今天食堂如果还不加鸡蛋,我就写投诉信。”

    江临舟没回应,只轻轻笑了下。

    吃完早饭回到教室时,第一节是语文课,讲《祝福》。

    讲台上的老师正在念那一段:“她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语气平淡,像是读过无数遍的旧戏词。

    鲁迅写得冷,语气也冷。

    他忽然意识到,这种“被安排好的下场”,自己上一世也曾默许过。

    傅义去世那段时间,他以为自己只是疲惫,后来才明白,是某种根基被掏空了。

    没人再倾听他,也没人指出该往哪儿走。

    那段时间,他弹琴只是重复,不再判断。

    他翻过一页,没再多想。

    现在他知道:不是非得有人“祝福”,有时候自己判断,才是更稳的依靠。

    第二节是历史,讲冷战格局的起落。

    他靠在椅背上听课,眼神淡淡落在讲台那端,偶尔动笔写几行笔记。

    中午天气热,教学楼外蝉声不止。

    李锐买了根冰棍回来,蹲在教室后门啃得咔咔响,边吃边抱怨政史试卷题太偏。

    江临舟没说话,只看着窗外的阳光,落在高年级那栋白墙上,一层一层地褪得很亮。

    他一整天都没再想昨天的事,连李锐也没像往常那样追着问他要不要请客庆祝。

    仿佛那个夜晚的荣光,只是江临舟生活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岔路口,转过弯,便照常前行。

    课间照旧有学生在走廊上吵吵嚷嚷,食堂还是排着长队。

    教室里的风扇吱呀转着,教辅资料一沓沓发下来,没人因为他是“冠军”而多看一眼。

    连老师们也只是提到:“比赛结束就要收心了啊。”

    像是提醒,又像是无声默许了一场短暂的离轨。

    江临舟也没有解释。

    他把课本从书包里拿出来,一本一本放进抽屉,翻开第一页,低头写笔记。

    一切都归于平常。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变了。

    不是表面,而是重心的位置。就像一架琴重新调过音,仍旧是那副外壳,但内部已经对准了新的轴线。

    下午最后一节是音乐理论,讲到近现代调性模糊的演变。老师在黑板上画出德彪西与勋伯格的对位差异,声音平稳,节奏略快。

    江临舟坐得笔直,神情专注,笔记记得极整齐。

    但那种专注并不锋利,更像是一种安稳的姿态。

    像是已经有了方向,便不急于追赶。

    下课铃响,他把本子合上,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只是把笔袋塞进书包,站起身,离开教室。

    校园的风吹得极轻,教学楼外的香樟枝微微摇晃,几只鸟落在高处电线上,斜阳铺了一地。江临舟背着琴包,穿过操场边的小径,走进附中主楼后的琴房区。

    这片区域平时很少人来,离得远,隔音又好。江临舟推开最角落那间大琴房的门时,门轴发出一声轻响。

    房里光线很好,窗帘没拉,阳光透过玻璃洒在黑色的施坦威琴盖上。

    她已经坐在琴前,低头翻着谱子。

    听见门响,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动作顿住了一瞬。

    那眼神里明显带着些讶异,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江临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口:

    “唐老师说,我可以在这边练琴。”

    陈雨薇“哦”了一声,点点头,没有追问。

    她低头的那一刻,眼神轻微一顿,像是捕捉到什么线索,但没表现出来。

    她把谱子摊平在琴盖上,又随手翻了一页,手指在纸边停了几秒,像是忘了刚才翻到哪儿。那动作不显慌张,却略显空白。

    像是在等待对方先开口,又不想主动问出口。

    江临舟在对面靠墙的琴旁坐下,动作稳,毫不犹豫。

    他先把谱子从琴包里抽出来,一叠熟悉的纸张边角微翘,显然翻过无数遍。

    他摁亮琴凳旁的小台灯,淡黄的灯光和窗外的自然光交叠在他面前,勾出琴键的高低起伏。

    陈雨薇抬眼看他一眼,神情没有明显情绪,眼尾却微微紧了几分:“你怎么会来这间?”

    “唐老师让我来这间。”江临舟说,语气不带解释意味,也没故意压低声量。

    她的指尖轻轻抵在A键上,没发音。

    她并没有急着弹,而是把手慢慢收回来,重新整理了下谱子。

    那种动作不是因为不安,而是像在给自己找一段缓冲。

    气氛有点沉静。

    不是冷,也不是闷,而是那种刚从沉默里生长出来、还在摸索边界的共处。

    她重新把谱子整理好,手却没放回琴键上,而是看着他的方向,慢慢开口:“……老师招你了?”

    语气不算挑明,却已经没有试探。

    江临舟轻轻顿了一下指尖的动作,像是确认了她的猜测。

    过了两秒,他才抬眼看她:“我没有理由拒绝。”

    他声音不大,语气平静,像是把这句话在心里重复过很多遍,此刻只是把它说出口。

    陈雨薇点了点头,神情没有意外,只是缓缓吸了口气,把手重新搭回键盘上。

    她没有再问。他也没有多说。

    房间里的空气像是被什么轻轻推开了,变得安静了几分。

    他们谁都没有着急落指。

    窗外阳光照进来,玻璃上映出模糊的树影,有风吹过时,那些光影缓缓移动,在地板上摇出一道道浅浅的纹路。

    江临舟先动了。

    他轻轻抬起手,右手在空中悬了一瞬,然后稳稳地落下。

    琴音起初并不响亮,甚至可以说刻意收着,但句法清晰,节奏稳重。

    他弹的是肖邦的第四叙事曲。

    乐章起始如夜色缓缓拉开帷幕,旋律不急,却层层递进。

    每一个和弦的停顿都像是在踩实脚下的石阶,先试探,再前行。

    他的右手行进稳而清晰,左手则小心地铺出低音的起伏线条,没有夸张动态,也不刻意修饰,

    只是极专注地将每句语气轻轻安放在琴键上。

    陈雨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谱子,犹豫片刻,也缓缓落下第一音。

    她弹的是《水中倒影》,比他更轻,节奏也更疏散。

    刚开始几句,她的手指显得有些拘谨,但听着江临舟那边的乐音稳稳推进,她的节奏也渐渐跟着平复下来。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各自弹着不同的乐章,却出奇地没有打扰彼此。

    两人的琴声不交汇,却彼此映衬着在空气中展开。像是在各自的轨道上并行而行,一前一后,却往着同一方向。

    窗缝透进来一阵风,谱页轻轻晃了一下,教学楼远处传来几声走动和交谈声,很快又被琴音淹没。

    气氛不再拘谨。

    没有更多话,但也不再需要。

    琴声自会带出余下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