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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犹豫
    江临舟从琴房出来,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走廊里是一股刺骨的湿冷。

    贴着墙皮往前走。

    墙面因为潮意微微发暗,长条日光灯在天花板上嗡嗡作响,光却不热,只把灰尘照得清楚。

    他顺着楼梯向下,拐过转角,听见前方有人说话的回声被空走廊拖长。

    再往前两步,一抹熟悉的身影拐了出来。

    灰色呢子外套衬得肩背笔直。

    臂弯夹着一叠卷边的谱纸,另一只手抱着黑色长笛盒,盒带在袖口压出浅痕。

    发梢沾着湿气,贴在耳后,露出干净的耳廓;

    眉眼利落,清爽耐看。

    林筱。

    她显然也是刚到,看见他时,她停了停脚,像是没想到在这层碰见,随即很自然地笑了一下。

    “你还在学校?”江临舟有点意外,

    “你算不算校外人员来着?。”

    “我一直在学校的,只是人不常在。”

    林筱先挑了下眉,像是被他这句迟来的问题逗到了。

    随即才像在做正式说明般补充:

    “我是附中在读,和市交响签了长期合作。演出季和排练我在团里,课表走弹性:有排练就走公假,没任务就回校上文化课和专业课。”

    她顿了下,又补了一句:“学籍在附中,演出算校外实践,学分按演出季记。”

    江临舟“嗯”了一声,目光下意识落在她手上:

    右手食指指根和虎口处有一层很淡的茧,颜色不深,却把皮肤的纹理磨得平匀。

    是长时间持笛留下的痕迹。

    林筱看见他没再问,眯了眯眼,好像在打量什么:

    “你平时都不关心这些的吗?附中里像我这样长期在外团跑的人,不少呢。”

    她像忽然想起什么,

    “前段时间,管弦系小提琴不是有个同学刚从维也纳大师班回来么,连请了两周假。你知道吗?”

    江临舟摇头。

    嘴角很轻地动了一下,是个不好意思的笑:“可能注意力都在琴上。”

    “可也不能只盯着琴吧。”

    她把长笛盒往上移了移,肩上的斜痕被袖口带着一起移动了一指宽,

    “周围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像闭着眼在走廊里拐弯,迟早要撞人。”

    她说“撞人”的时候,眼睛弯了一点,嗓音不重,却带着一点真心的嗔怪。

    江临舟被她逗笑,低低地应:“知道了。”

    她像没打算放过他,继续补了两句,语速很慢:

    “附中的消息很密。哪个老师新收了学生,哪个团在招协演,谁最近状态不稳……这些跟你也有关。你要是一直什么都不看,只会被动。”

    说到“跟你也有关”时,她抬眼看了他一下,目光短而直,像把一句更长的话压回去。

    走廊尽头有人推门,冷风卷着潮气从楼梯口钻进来。

    林筱把谱纸换了个手,纸的一角散开,几张薄薄的纸片从夹缝里滑落到地上。

    江临舟伸手去接,交给她。

    “谢谢。”她把纸收拢,换手抱好,动作很熟练。

    “你今天是来上课?”他问。

    “今天乐团还是在这边的音乐厅排练。”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走廊另一头。

    “下周还有一次音乐厅的演出,算是曙光杯之后的加演活动。”

    “什么节目?”

    “柴可夫斯基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幻想序曲。”

    她说,语气很自然,像是在报一串早就熟透的曲目单,

    “这次是文化部组织的,对外开放,时间不长,但人会多。”

    她低头翻了翻手里的谱纸,“指挥脾气有点急,最近一直在卡慢板的合拍。”

    “有点意思,想看看怎么样”

    江临舟几乎没经过思考就说了出来。

    他这句,自己也愣了半拍。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

    林筱挑了下眉,笑意落在眼尾:

    “冠军主动要来看,面子可真大。”

    她从臂弯的谱堆里抽出一张折得整齐的宣传海报,递到江临舟手里:

    “周五晚场,之后找我拿一下票。

    不保位置,只保证进得去。”

    江临舟接住,小心压住纸角:

    “谢谢。”

    她顿了顿,又把话轻轻拨回去:“恭喜,昨晚的。”

    “嗯。”他点头。

    走廊另一端有人喊她的名字,风从楼梯口灌进来,把她袖口的细毛吹得立起来。

    她把长笛盒往怀里收紧一些,仍然站着没动:

    “你现在去哪?”

    “去练一会儿。”他说。

    “好。”她点头。

    “别把昨天那股劲儿用完了就丢了。”

    她正要走,忽然又停回半步:

    “对了,你要是来,别走正门,东门安检快。工作人员认识我,报我名字可以当内部人员直接进。”

    她说完,又补了一句低低的:

    “别迟到。”

    “好。”江临舟把排练表对折,夹进谱夹里。

    林筱朝他抬了抬下巴,转身走远。

    步子不快不慢,鞋跟在潮冷的地面上拖出一串很轻的摩擦声。

    像一条被拉直的细线,直到被排练厅半掩的门收进去。

    走廊安静下来,只剩灯管的微响。

    他把纸又折了一次,塞进谱夹最里面。

    心中犹豫着要不要推脱掉,一边后悔为什么顺口就说出去了。

    他往琴房的方向走。

    门把手冷得发涩,他按下去,门内更静更凉。

    把谱夹放上琴架,他先抬起键盖,在黑白之间停了一个呼吸。

    指腹试探着落到键面,没发声。

    凳面微硬,他把距离往里推了一寸,背直起来。

    先是手臂的放松:

    肩到肘、肘到腕,一节一节松开。

    随后慢练昨晚的段落,把速度压低,每个连线像在地面上画弧。

    八度不过肩,踏板只点到浅处,故意留出空白,让呼吸能在空白里回身。

    潮冷从地面往上窜到膝侧,他换到长音,把音头压窄,像把水流收到细管里。

    过门处,他刻意把左手的和声托得更轻,等右手线条自己浮起来。

    停下时,屋里只剩琴弦极细的余振。

    他揉了揉指关节,把手心的温度摁在膝上。

    谱夹里露出一角浅色的纸。

    他把那张宣传海报抽出来,摊平在琴架上。

    纸纤维在湿冷空气里略微发软,墨色在昏光下泛着暗。

    正中央是一张排练照,乐手神色收敛,专注而克制。

    下方印着曲目与名单,他视线一路往下扫??

    林筱,长笛。

    密密的一列里干干净净的一行,他看见了她的名字。

    他又把海报翻回背面,把她刚才说的“东侧通道”“别迟到”在心里过了一遍。

    键盖合上前,他在键面上停了半秒,像为一段落押上最后一个拍点。

    随后把海报折回两道整齐的折痕,夹进谱夹最内层,起身,把凳面往外拖回半寸。

    既然已经答应了。

    去吧。

    这念头在心里落下的声音很小,却比刚才每一个重音都沉。

    他抓起谱夹,推门出去。

    走廊依旧潮冷,灯声微响,他顺着来时的方向折回去,步子不快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