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散得早,走廊潮气更重了些。
江临舟推门进宿舍,顶灯一亮,几张床、两把椅子都被照得很薄。
李锐正盘腿坐在下铺,膝上摊着半包瓜子。
他抬头:“哟,回来了。冠军请客什么时候安排?”
“你胃不行。”
江临舟把外套挂好,淡淡地接,“奶茶别想了,来点清淡的。
粉一碗,加个鸡蛋。”
“抠。”李锐咧嘴,“那就两碗粉,外加一笼小笼包,友谊加成。”
“行,但饮料只能酸梅汤。”
“成交。”
他们把这点没营养的玩笑绕了两圈,又聊到食堂新换的大锅菜、楼下一排自行车被谁挪了位。
熄灯前,他从上铺探下身去拍台灯:“睡不睡?”
“睡吧。”
顶灯“啪”地灭掉,窗帘没拉严,玻璃上有一块浅灰,像水面。
过了会儿,上铺轻轻一响。李锐压着嗓子:“喂。”
“嗯?”
“你最近晚上有没有看到啥?”
“什么意思?”
李锐趴在床沿,声音带点兴奋,
“有人说这几天晚上能看到流星,可我站操场吹了半小时,狗屁没看到一颗。”
“再过几天试试吧。”江临舟说,
“天气晴些就有了。”
宿舍又静了几秒。李锐忽然换了个角度:
“对了,你回不回家过年?火车票听说又特别难买,老家群里今天还吵起来了。要不我们提前买两张,过几天再想办法退?”
“我看安排。”
江临舟说。
他想起更早或者说可以说是未来的某个冬天,车站的铁椅子冻得人背疼,站台风直往袖口里灌。
他没往下想。
李锐继续晃脚:
“其实我挺想去远一点的地方,哪怕省内,也行。不是旅行啊,就是想看看别的城市长什么样。你知道广州亚运会吗?前阵子在网上看了开幕式,那个点火挺帅。
“我没看。”江临舟道。
李锐笑:
“你这家伙也太变态了,这段时间满脑子都是钢琴......艺术家都像你这样变态吗?还是说多少都有点精神不正常?”
李锐又正经起来:“江哥,我倒真觉得你人在某方面有点问题。”
“哪方面?”
“说不上来,反正离人有点远了。”
江临舟笑了下:“你不如说我还挺有艺术家气质。”
笑意落下去,他语气也收了:
“不过你说得对。我确实觉得自己缺了点什么,总是空落落的。”
李锐一听气氛往深里沉,赶紧拍了拍床板:
“打住打住,别整哲学了。换个轻松的,你有想去哪里玩”
“维也纳。”江临舟脱口而出,又顿了一下,“也可以是布拉格。”
“哇,国际。”李锐在床板上敲了一下,
“你以后要是当上知名钢琴家估计天天在那开音乐会,不用想”李锐又笑了笑
“吾儿临舟,有琴圣之资,到时候一定要请我去音乐会,苟富贵勿相忘啊”
“行。”江临舟说。
“唉,真是又怕兄弟过的苦,又怕兄弟开路虎啊”李锐大叫。
他的呼吸随即平稳下来,他把被角拽紧:
“我就打算躺平了。
你不要笑我啊,有时候我真的想不明白,咱们整天忙这个忙那个,是忙着成为谁?
我看新闻的时候,就觉得大事都离我特别远。
我能做的顶多是多学点,多看点;
对了,还有别老跟风骂人,尽量别当傻子。说完了,我的愿望很普通吧。”
“还好。”江临舟说。
他并不觉得幼稚,甚至有些心安??像把很久以前丢失的小玩意突然又摸到了边。
“其实我以前老拉你聊。”
李锐声音压得更低了,
“暑假以后你一直忙,我也不敢。怕你烦。”
“是我不好。”江临舟望着黑暗,“那阵子我只顾自己。”
“还真是。”
李锐笑着,
“你这个人真的满脑子都是你自己”
他们沉了一会儿。楼道远处有人关门,风从窗缝里带起很浅的一道声。
李锐翻了个身:
“周末找个地儿转转?市区那边新开了家影院,离音乐厅不远,顺路去打个卡。”
“周五晚上音乐厅本来就有一场,我打算去。”江临舟道。
“周五?”李锐翻身,“你怎么知道?”
“有人给了我海报,她在乐团。”
“哦.......长笛那个?”李锐拖长了尾音。
“你怎么知道?”江临舟有点诧异。
“之前看你俩一起走过一段路啊。决赛那天不也在台上?我眼不瞎。”
他又“哦哦......”了一声,笑得贼,
“行啊,关系网铺到木管去了。那你不是得去?答应了就去,不然不礼貌。”
“会去。”
“那我也去。”李锐立马接,“放心,我就当个移动电灯泡,亮但不烫,远远杵门口等你,给你照个道。”
“好。”江临舟应。
上铺安静了两秒,李锐探出头来:“你真让我去啊?”
“嗯。”江临舟道,“我让她再放一张内部票,你跟我一起进去。”
“哎哟,”李锐压着嗓子笑,“电灯泡获得官方认证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别迟到就行。”江临舟也笑了一下,“东侧通道。”
“成。”李锐把被角拍了拍,又确认一遍,“别临时变卦啊。”
“不会。”江临舟回答得很稳。
话一落,他忽然觉得胸口那股绷着的劲松了半寸,心里就安定下来些。
上铺的床板慢慢不响了,呼吸拉成一条稳稳的线。
江临舟把手背搭在额头,眼睛闭上。
窗外有车灯远远掠过,光在墙上擦出一条淡痕,又被黑暗收走。
走廊尽头不知道哪家的门轻轻碰了一下,水管里“咚”地回声游了一圈,归于静。
潮气里有洗衣粉的清味,也有校服没干透的微凉。
他忽然想起上一世的某个晚上,也是这样躺着。
两张床之间不过半米,话从天上掉到地上、再从地上跳回天上,一会儿是星星,一会儿是新闻,一会儿是明天吃什么。
后来很久都没有了??各自忙,各自散
现在又有了。
外面风小了,夜色把宿舍揉得很软。
他不知不觉沉下去,带着一点微弱而清楚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