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然指着沙盘,声音都在发抖。
“狄贼怎么就对咱们的布防一清二楚呢?”
“这几个关隘的守军调动,可是三天前才定下来的绝密啊!除了咱们,根本就没人知道!”
安谈砚坐在主位上,左臂还拿绷带吊着。
他的脸色,比帐外的黑夜还阴沉。
他强忍着手臂上一阵一阵的刺痛,在沙盘上那几个被攻破的城池上扫来扫去。
那几个地方,恰恰是整个防线最薄弱,也是最让人意想不到的点。
“除非……”
他慢慢开了口,声音低沉得可怕。
“咱们当中有内奸。”
“而且,这个内奸的官儿还不小,能看到咱们最核心的布防图。”
内奸。
这两个字一下子让帐子里的空气都冻住了。
一直没吭声的温弈墨,这时候终于抬起了头。
她的表情冷静得让人害怕。
“咱们来理一理。”
她的声音清冽,瞬间让暴怒的魏然和阴沉的安谈砚,都安静了下来。
“最近,都有谁看过这份完整的布防图呢?”
她的眼神,慢慢从两人身上扫过。
“除了我们三个。”
“魏王手下的几个高级将领。”
“还有……”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才说出最后一个人的名字。
“陛下派来的那个钦差,刘公公。”
刘公公。
那是个一天到晚都满脸堆笑,说话轻声细语,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太监。
当这个名字被说出口时,帐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皇帝猜忌藩王,这事儿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往军中安插眼线,监视主帅的一举一动,更是常规操作。
但谁能想到啊,这个钉子,居然在这么要命的时候,从背后给他们来了个致命的打击!
“这个混蛋!”
魏然勃然大怒,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
“我现在就去把他逮起来!把他的皮给扒了!”
“站住!”
安谈砚大声喝止了他。
“魏然,你得冷静点儿!”
“我知道你担忧西凉,但越是如此,越要冷静。”
安谈砚站起身来,走到魏然跟前,按住了他拿着刀的手。
“我们现在有什么证据吗?”
魏然一下子就愣住了。
“这还需要证据?除了他,还能有谁!”
“没证据,你要是敢动他一下试试?”安谈砚的眼神从来都没如此严肃过,“刘全,那可是陛下的人。你要是没凭没据就动他,那可就是视同谋逆啊。”
“到时候,北狄人还没打进来呢,朝廷降罪的圣旨可就先到了。”
“这样做,只会让别人抓住把柄,让咱们变得更加被动。”
魏然握着刀的手,手背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却终究是没了动作。
他心里明白,安谈砚说的没错。
可这口恶气就堵在胸口那儿,感觉都快把他给憋炸了。
难道,就这么算了?
就干看着那个阉货跟外敌勾结,把西凉这几十万的军民都往死路上逼?
“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温弈墨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站起身来就走到地图跟前。
“明着来不行,我们就来暗的。”
“我们需要证据,一个能让他和他背后那些人,都没法狡辩的铁证。”
她扭头看着安谈砚和魏然。
“打现在起,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吃的每顿饭,见的每个人,说出去的每句话,我都得知道。”
“我倒要瞧瞧,他这条毒蛇的尾巴到底连着谁。”
帅帐里的油灯,油都耗干了,终于黯然熄灭。
天亮了。
可照进帐内的晨光,却带着一种死灰般的颜色。
城外的北狄人,在短暂的沉寂后,发起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总攻。
那震天响的战鼓,像是敲在西凉每一名士兵的心上。
防线,岌岌可危。
人心,也一样。
内鬼的消息,像瘟疫一样在军中私下里流传。
纵使温弈墨他们用尽了办法弹压,那种被自己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绝望和愤怒,也足以摧毁最坚韧的意志。
城墙上,魏然浑身浴血,手中的长刀砍出了无数豁口。
他身边的亲兵,换了一批又一批。
安谈砚呢,左臂吊着,就站在魏然后面,在一个小兵的帮助下,就用剩下的右手拉弓。
但他的箭,从不虚发。
可是北狄人太多了,像无穷无尽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拍打着这座即将倾覆的孤城。
“顶不住了……”一个年轻的小兵喃喃自语着,满眼空洞。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便破空而来,穿透了他的咽喉。
绝望,跟瘟疫一样,也是会传染的......
即便温弈墨再怎么坚韧果断,但面对这铺天盖地的狂风骤雨一般的攻势,此时也是心力交瘁。
望着漫天飞舞的箭矢和鲜血,她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也许,她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吧。
她不是没有机会离开,很多人包括安谈砚、魏然都劝她,疫病已除,皇帝给她的任务已经完成。
她大可以离开西凉,不必与西凉人一起覆灭。
可她不能。
若她此时离开,那么她一辈子都将被梦魇困住。
她不想活在自责之中,所以,她宁愿留在这里,与西凉共存亡。
温弈墨遥望着京都的方向,双眼含泪。
父王,女儿不孝,恐怕无法替您报仇了。
就在这时,远处地平线上,忽然扬起了一阵烟尘。
不是北狄人的方向。
是他们后面,大启境内!
所有人都懵了。
援军?
不,不可能。
京城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哪里来的援军?
那烟尘越来越近了,只有几千人马,却竟硬生生凿穿了北狄大军的后翼包围圈。
最前面的呢,是一面随风飘着的“夏”字大旗!
旗子下面,一匹火红色的马,马背上坐着一个穿着赤色软甲,手握红缨枪的矫健身影。
“天啊,都是女子!”
城楼上,有眼尖的士兵嘶声大喊起来。
都是女子?
温弈墨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赶忙往城楼上走,等她看清那个熟悉的身影时,顿时泪流满面。
是夏昭斓。
是她的昭斓。
她带着焦凰阁的姐妹,来救她,救西凉的百姓了。
那支全是女子的队伍,人数不过三千,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
她们的阵型极为精妙,彼此呼应,每一次冲杀,都精准地撕开敌军最薄弱的环节。
夏昭斓一马当先,勇不可当。
不愧是从小在军营长大的姑娘!
在她身后,可竹手持长弓,立于马背之上,身形稳如磐石。
她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有一名北狄军官应弦而倒。
箭无虚发!
更有十数名身着统一黑色劲装的女子,手持双刀或软剑,护卫在队伍两侧,她们的身法诡异,出手狠辣,招招致命。
那是霜月、飘雪,暮云,潇湘,秋韵,流萤,长夏,春塘.......
是她的焦凰十三卫,还有其他焦凰阁这么多年来收留的有功夫底子的女子们。
这一刻,温弈墨热泪盈眶。
原本已经疲惫不堪的心,因为她们的出现,重新充斥起希望和力量。
只听见一声清亮如凤鸣般的呐喊,划破了喧嚣的战场。
“弈墨!我们来了!
夏昭斓的声音里,带着风尘和血腥,更带着一股能点燃人心的火焰!
“开城门!”
安谈砚毫不犹豫,朝着城下大声喊着。
城门轰然打开,魏然亲自率领一队骑兵,如猛虎下山般冲杀出去,接应那支浴血的队伍。
两股力量汇合,如两柄尖刀,硬生生地从敌阵中,杀开了一条血路,退回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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