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铁,压在丹霞区的废墟之上。地下黑市早已化作一片焦土,火焰尚未熄灭,青白烟雾缭绕升腾,在月光下宛如鬼魂游荡。卢兆背负青铜古匣,缓步走出崩塌的地底通道,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决绝。他身后,是无数具扭曲的尸体,有武者,有妖魔,也有被蛊虫反噬而死的贩子??他们曾以为自己掌控黑暗,却不知黑暗早已将他们吞噬。
他没有回头。
风卷起他的披风,猎猎作响,如同战旗招展。
三日后清晨,阳城各大武者家族齐聚消杀局总部,这一次,无人喧哗,无人质疑。他们亲眼看见吴家老祖吴见深亲自送来一份密档,封印着六鬼门与蝗神教多年来的交易记录;也亲眼看见石家家主石岑寂低头认罪,交出藏匿于祖祠中的“阴童子祭坛”图纸。那一瞬,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都被击碎。
这不再是权斗,也不是报复。
这是清算。
会议厅内,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长桌两侧坐满了各大家族代表,潘正阳居中而坐,面色冷峻。卢兆立于投影屏前,手中握着一枚玉简,轻轻一捏,整面墙壁顿时浮现出血书内容??那本埋藏于地下祭坛的《蝗神经》残卷。
“诸位。”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刀锋划过冰面,“你们以为昨夜的黑市只是个非法交易点?不,那是‘神启计划’的第一环。”
他挥手,画面切换:一张地图浮现,标注着江淮地区十七处异常阴脉节点,其中九处已激活,正缓慢汇聚怨气;另一幅影像显示,过去三年间,阳城失踪人口达三千二百一十七人,八成以上为十岁以下孩童。
“这些孩子去了哪里?”卢兆冷冷道,“被炼成了‘精魄引’,喂养尚未苏醒的蝗神胚胎。而你们当中某些人……”他目光扫过石岑寂、安氏族长等人,“不仅知情,还参与分润。”
“你血口喷人!”安氏族长猛地站起,脸色发白,“我安家世代忠良,岂容你污蔑!”
“是吗?”卢兆冷笑,指尖一点,屏幕切换至一段视频??正是昨夜黑市崩塌前一刻的监控画面。镜头中,一名身穿安家徽纹长袍的中年男子正将一只装满幼儿头发与指甲的玉盒交给一名 masked 祭司,换取三枚“大坛鬼卵”。
安氏族长当场瘫软在地。
“我们不是要毁掉你们。”潘正阳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雷,“而是要阻止一场足以覆灭整个江淮的灾劫。蝗神若真复苏,不只是人类遭殃,你们这些依附其势获取力量的家族,也会被它吞噬殆尽??因为它从不需要信徒,它只吞食一切生灵。”
大厅陷入死寂。
良久,吴见深缓缓起身,看向卢兆:“你拿到了什么?”
“证据链完整。”卢兆答,“包括资金流向、人员名单、仪式流程、以及最关键的??唤醒蝗神所需的‘九鼎祭台’位置。”
“九鼎?”有人惊呼,“那不是上古遗迹吗?传说中镇压邪祟的九大支柱?”
“正是。”卢兆点头,“但如今,它们已被改造成献祭阵眼。只要集齐九地怨念、万人精魄、三位八境武者自愿献祭神魂,便可撕裂天地屏障,召唤蝗神降世。”
“谁会自愿献祭?”周氏家主皱眉。
卢兆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觉得,为什么最近半年,有七位八境强者突然闭关不出,而后音讯全无?”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已经动手了。”潘正阳沉声道,“我们必须抢在第九位八境陨落之前,摧毁所有祭台。”
会议持续到深夜,最终达成决议:
一、成立“清蝗联盟”,由消杀局主导,各大家族派遣精锐配合行动;
二、封锁消息,严禁外泄,防止引起恐慌;
三、即刻启动“斩首计划”, targeting 六鬼门高层及蝗神教核心成员;
四、所有家族自查内部,若有勾结者,自行处置,否则连坐。
散会后,卢兆独自登上消杀局顶楼天台。
夜风凛冽,吹动他残破的披风。他取出一枚铜钱,轻轻抛向空中??叮的一声,铜钱落地,正面朝上。
“该去找她了。”他低语。
三天后,宁江边境,一座荒废的庙宇深处。
这里曾是田知性的隐居之所,也是当年“闯王”诞生的地方。庙中香火早已断绝,唯有中央一尊无面石像静静矗立,手中捧着一本泛黄古籍。
卢兆走进来时,已有一个人等在那里。
白衣胜雪,眉目如画,却带着一股不属于人间的冰冷气质。
她是苏砚,田知性的亲传弟子,也是唯一活下来的“守钥人”。
“你来了。”她声音清淡,仿佛早知他会来。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卢兆直视她,“如何杀死一位神?”
苏砚轻笑:“你以为神是什么?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不,神不过是掌握了规则的生命体。它们靠信仰活着,靠恐惧壮大。你要杀神,就必须先斩断它的‘根’??信仰网络、祭祀体系、信徒心智。”
她转身,指向石像手中的古籍:“《狩神纪元》残卷,记载了上古时代人类对抗神明的十二种方式。其中最有效的,是‘逆祀之法’。”
“什么意思?”
“你不献祭它,你让它献祭你。”苏砚眸光幽深,“以自身为饵,引它降临不完全形态,再用‘弑神器’刺穿其核心命脉。但代价是……你的灵魂将永远被困在虚界,无法轮回。”
卢兆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听起来很适合我。”
“你不怕死?”
“怕。”他望着远方天际,“但我更怕,有一天我的女儿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跪拜邪神的世界。”
苏砚凝视着他,良久,轻轻点头:“那我就告诉你第一座祭台的位置??就在阳城地底,九龙门旧址之下。那里原本是镇压之地,如今却被反转为召唤阵眼。而守护者……是你认识的人。”
“谁?”
“任千霜。”
这个名字落下,仿佛一道惊雷劈入脑海。
任千霜,金泽陈家前任家主夫人,五年前神秘失踪,传言已死于妖魔之手。可卢兆知道,她没死??因为三年前,他在一次剿灭任务中,亲眼见过她站在一群蝗神教徒中间,手持血刃,眼神空洞如傀儡。
“她被控制了?”他问。
“不止。”苏砚摇头,“她是自愿的。她的儿子,任小川,在七岁那年就被选为‘初祭之子’,用来唤醒第一缕蝗神意识。为了救他,她答应成为‘承愿者’,以自身修为与神智换取儿子存活。”
“可那孩子早就死了。”卢兆声音低沉,“我在档案里查过,任小川在仪式当天就已魂飞魄散,只剩一具空壳被用来承载蝗神残念。”
苏砚看着他:“所以你以为她不知道?不,她知道。但她宁愿活在谎言里,也不愿承认儿子已逝。”
卢兆闭上眼,胸口起伏。
他曾以为自己足够狠,足够冷酷。可此刻,一种久违的情绪涌上心头??悲悯。
“带我去见她。”他说。
七日后,暴雨倾盆。
阳城地底三百丈,九龙门遗址深处,一座巨大的圆形祭坛静静蛰伏。九根石柱环绕四周,每一根都刻满蠕动符文,中央则是一座倒悬的青铜钟,钟内隐约可见一人盘膝而坐,正是任千霜。
她双目紧闭,周身缠绕黑雾,口中不断诵念经文,声音沙哑而执拗。
“吾愿承百劫,换儿归……吾愿舍千寿,换儿回……”
卢兆一步步走下阶梯,脚步声在空旷空间中回荡。
“任千霜。”他唤道,“醒醒。”
女人猛然睁眼,瞳孔漆黑如墨:“谁敢扰我祭祀!?”
“我是卢兆。”他停在祭坛边缘,“我来带你离开。”
“离开?”她凄然一笑,“我无处可去。除非你把我的小川还给我。”
“他已经死了。”卢兆直言,“早在五年前,他就没能挺过献祭仪式。你现在守护的,不过是一缕被蝗神占据的残魂。”
“胡说!”她怒吼,一掌拍出,狂暴气劲席卷而来。
卢兆不动,任由掌风擦肩而过,在身后岩壁上炸出巨坑。
“你可以杀我。”他说,“但杀了我之后,你还是要面对真相。”
任千霜颤抖着,泪水混着雨水滑落:“我不信……我不信……他明明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听话,就会让他回来……”
“谁答应你?”卢兆逼近一步,“是吴见深?还是那个躲在幕后的真正主使?”
她怔住。
“你以为你在救儿子?”卢兆冷声道,“你是在帮他们完成献祭。每多活一天,你就多输送一分力量给蝗神。而你所谓的‘小川’,早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祭坛中央的青铜钟忽然震动,传出一阵稚嫩笑声:“娘……我好想你……”
任千霜浑身一颤,几乎要扑上去。
“别听!”卢兆厉喝,“那是蛊惑!是假象!真正的任小川不会希望你变成这样!”
“你怎么知道?!”她嘶吼,“你有过孩子吗?你懂一个母亲的心吗!?”
卢兆沉默片刻,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通体碧绿,雕刻着一对母子相拥图案。
“这是我女儿出生那天,我亲手雕的。”他声音低沉,“她今年六岁。如果有一天她被人抓走,用来唤醒什么狗屁神明,我会屠尽天下,哪怕化身修罗,也在所不惜。”
他盯着她:“但我也知道,如果她真的死了,我不能让她的名字成为我堕落的理由。”
任千霜怔怔望着那枚玉佩,眼中挣扎激烈。
就在这时,青铜钟轰然炸裂!
一道黑影冲天而起,凝聚成人形,面容竟与任小川一般无二,只是嘴角咧至耳根,眼中无瞳,唯余混沌漩涡。
“母亲。”它微笑,“快来陪我吧,地狱里很冷……”
卢兆拔剑,剑光如银河倾泻,直斩而去!
黑影轻笑,抬手便将剑芒捏碎:“蝼蚁,你也配谈亲情?你们人类的情感,不过是饲料罢了。”
话音未落,卢兆已欺身而近,左手结印,竟是《狩神纪元》中记载的“断情咒”??割舍七情,换取三息无敌状态!
刹那间,他速度暴涨,剑锋贯穿黑影胸膛!
“啊??!”伪童发出尖啸,身形剧烈扭曲,“你竟敢……破坏契约……”
“我不是为了破坏契约。”卢兆咬牙,剑刃深入,“我是为了……替一位母亲,亲手埋葬幻想。”
任千霜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黑影溃散,化作灰烬飘落。
祭坛开始崩塌,符文逐一熄灭。
卢兆扶起任千霜,轻声道:“走吧,回去看看真正的春天。”
女人伏在他肩头,泣不成声。
当两人踏上地面时,雨已停歇,晨曦初露。
远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仿佛从未被黑暗侵染。
但只有他们知道,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在某座无人知晓的深山洞府中,一尊巨大的九首蛇神雕像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一只眼,名为“贪婪”;
第二只眼,名为“仇恨”;
第三只眼,名为“绝望”……
第九只眼,仍未开启。
但它,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