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市公安局的档案室,积灰的铁架直抵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霉味与油墨气息。林砚踩着木梯,指尖划过一排排泛黄的卷宗,终于在顶层角落摸到了那本贴着“1980年 南州纺织厂仓库纵火案”标签的牛皮纸档案。
卷宗入手沉甸甸的,封面边缘已被岁月磨得毛边,右上角“未破”两个红笔字格外刺眼。林砚抱着卷宗跳下木梯,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往事。苏晓端着两杯热茶走进来,看到他凝重的神情,将杯子轻轻放在桌上:“找到了?”
“嗯。”林砚翻开卷宗,泛黄的纸页上,父亲林卫东的名字跃然纸上,旁边标注着“主办民警”。照片里的父亲穿着的确良警服,眉眼间带着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坚毅,只是比记忆中更年轻些。卷宗记录着案件全貌:1980年冬夜,南州纺织厂仓库突发大火,烧毁棉纱等物资价值数十万元,时任仓库管理员的张大海葬身火海,现场勘查认定为意外失火,但林卫东坚持是人为纵火,多次申请重查未果,半年后在追捕逃犯时牺牲,此案便成了悬案。
“当年的现场照片太模糊了,物证记录也不完整。”苏晓凑过来翻看,眉头微蹙,“仅凭这些,很难推翻当年的结论。”
林砚指尖抚过父亲手写的勘查笔记,字迹力透纸背,最后几页画满了仓库的布局图,标注着“西北角落有异常炭化痕迹”“张大海尸体位置偏离值班岗”等细节。“我父亲从不轻易下结论,他既然坚持是纵火,一定有依据。”他抬头看向苏晓,眼神坚定,“我们去纺织厂旧址看看,或许能找到新线索。”
南州纺织厂早已停产,厂区大门锈迹斑斑,院墙爬满了爬山虎。守门的老大爷听说他们是公安局的,热情地打开铁门:“你们是来查当年的火灾案?那事儿过去十年了,还有人记得呢!”
仓库旧址只剩一片空旷的水泥地,周围长满了野草。林砚蹲下身,从背包里拿出工兵铲、毛刷等工具——这些是他托关系从省厅申请的简易勘查设备,在1990年的南州还算稀罕物。苏晓则拿着卷宗里的旧地图,在现场比对位置。
“当年的仓库是砖木结构,从这到那,大概五十米长。”林砚用脚步丈量着,按照父亲笔记里标注的“西北角落”开始清理地表。午后的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来,空气中漂浮着尘土颗粒,他额头的汗水滴落在水泥地上,瞬间晕开一小片湿痕。
“林砚,你看这个!”苏晓突然喊道。她在一处草丛下发现了一块焦黑的木板,边缘有明显的不规则凹陷。林砚连忙走过去,用毛刷小心翼翼地清理木板表面的泥土,凹陷处隐约能看到一些暗红色的痕迹。
“像是灼烧后的残留物,还有可能是……血迹?”苏晓拿出放大镜仔细观察,“但时间太久了,很难鉴定。”
林砚却眼睛一亮:“当年的勘查记录里,根本没提到这块木板。如果这是仓库的构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蹲下身,沿着木板所在的位置继续挖掘,不多时,又挖出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铜扣,样式是八十年代流行的工装扣。
“这不是仓库管理员的制服扣子。”林砚回忆卷宗里的记录,张大海当天穿的是蓝色中山装,扣子是塑料的,“当年的卷宗里,除了张大海,还有谁出现在过仓库附近?”
苏晓快速翻阅卷宗:“有三个工人当天加班,还有一个叫王富贵的供货商,他当天傍晚送过货。”
“王富贵……”林砚默念着这个名字,忽然想起父亲笔记里有一行小字:“王富贵账目有疑点,需核实。”当年父亲查过这个人,但王富贵提供了不在场证明,说火灾发生时他正在家里和邻居打牌。
“我们去拜访一下这位王富贵。”林砚将木板和铜扣小心收好,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
王富贵如今已是南州市小有名气的建材老板,住在市中心的红砖小楼里。得知林砚的身份,他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客气地请他们进屋。
“当年的火灾案?都过去十年了,我记不太清了。”王富贵端着茶杯,眼神躲闪,“我那天确实在家打牌,邻居都能作证。”
“王老板,您认识这个吗?”林砚拿出那枚铜扣,放在桌上。
王富贵的目光落在铜扣上,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茶杯,语气有些僵硬:“这……这是老物件了,谁还认得。”
“这枚扣子,是八十年代初期工装的专用扣,当年您经营的建材厂,给工人发的就是这种工装。”林砚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而且我们在仓库旧址找到的木板上,有暗红色痕迹,经过省厅技术鉴定,是人血残留,血型与当年牺牲的张大海一致。”
其实那痕迹还没送去鉴定,但林砚故意放出这句话,观察王富贵的反应。果然,王富贵脸色瞬间惨白,手一抖,茶杯里的水洒了出来。
“你……你们别血口喷人!”王富贵猛地站起来,声音有些发颤,“当年的事已经定案了,是意外失火!”
“意外?”林砚站起身,目光如炬,“我父亲当年在现场发现,仓库西北角落的炭化程度比其他地方严重,而且有助燃剂残留的痕迹,但当年的技术有限,无法证实。现在我们通过现代勘查技术,在木板缝隙里提取到了煤油残留,与你当年销售的煤油成分完全一致。”
王富贵的身体晃了晃,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沉默了许久,他长叹一声,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没错,是我放的火……”
原来,当年王富贵给纺织厂供货时,为了多赚钱,在棉纱里掺了大量次品。张大海发现后,要求他退货并赔偿损失,否则就上报厂里。王富贵急红了眼,担心事情败露会毁掉自己的生意,便趁夜潜入仓库,用煤油点燃了棉纱,想毁尸灭迹。他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林卫东一直没有放弃追查。
“林警官,我对不起你父亲,也对不起张大海……”王富贵老泪纵横,“这些年我一直活在愧疚里,每天都怕被人发现。”
林砚看着眼前这个垂暮的老人,心中五味杂陈。父亲的遗愿终于实现,沉冤十年的旧案终于真相大白,但他却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种沉甸甸的释然。
走出王富贵家,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南州市的街道上。苏晓轻轻握住林砚的手:“都结束了,你父亲可以安息了。”
林砚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他抬头望向天空,仿佛看到父亲穿着警服,正微笑着看着自己。这些年,他从一个依赖科技的警校高材生,成长为能在落后条件下破解悬案的刑侦队长,不仅守护了这个时代的安宁,也弥补了父辈的遗憾。
回到公安局,林砚将王富贵的供词整理归档,在卷宗的“处理结果”一栏,郑重地写下“告破”两个字。这时,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起听筒,里面传来值班民警的声音:“林队,辖区内发现一具无名女尸,现场情况有些诡异!”
林砚眼神一凛,挂了电话,抓起外套对苏晓说:“有案子,出发!”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那本刚刚归档的卷宗上,“1980年 南州纺织厂仓库纵火案”的标签,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林砚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朝着新的案件现场奔去。正义的守护,永远不会停歇。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