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善自有应敌之策——
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了一把麦子,问李仪:“你还记得麦子吗?”
“记得,记得。”李仪说:“我们曾经在麦地旁焚香礼拜,结为兄弟,你还给我讲述你们家族跟麦子的关系。小时候,你父亲找邻村王氏借了一小袋麦子,说好了年前一定偿还,结果还不起,你母亲敦促你父亲说话要算数,你父亲就顶风冒雪上路了,不料在半路上坠崖而死。义兄,你那时才九岁,就代替你父亲完成了任务,一回家,你母亲饿死了。”
“那么,这麦子代表了什么?”卫善问。
“代表了愚蠢!”李仪回答。
“你认为说话可以不算数,借了人家的东西可以不还?”卫善紧接着问。
“正是,正是。你看你们一家,为了把麦子还给人家,父亲坠崖而死,母亲饿死,这是多么愚不可及的事情。换了是我,我会用刀把王家统统杀光,把王家的麦子抢过来,这样一家人就不会饥饿了。”
“这叫做诚信?”
“正是,正是。人间永远充满了弱肉强食的游戏规则,人生的真谛在于诚于利,而不必诚于人。你只有诚于利,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不会被别人吃掉,你反过来还可以吞掉别人。”
麦地的尽头是坟墓,道理的尽头是刀剑。
卫善用手托起了那把麦子,看着李仪和他身边的那一小队士兵:“古语道:巧诈不如拙诚。我的父母为偿还麦子而死,这是他们所认定的处世之道。母亲临死前只教给我一句话:说话要算数。麦子就代表了这种拙诚。你为利丧义,一生巧诈,强词夺理,吃麦子长大的人背叛了麦子,麦子对他也不会客气。”
说完,一把坚/硬如铁的麦子挥洒出去,金光闪闪。
李仪和他所带来的士兵们始料未及,躲闪不及。
麦子是涂了剧毒的暗器。
李仪举刀,几粒饱含真力的麦子叮叮当当打在刀身上,窃来的刀被打落了。
还有几粒麦子分别打在了李仪的脸上和颈上,他歪肿着脸,一头栽倒,拚命用手抓着痛苦的喉咙,身体抽搐一会儿就一动不动了。
几粒麦子打中了一名士兵的太阳穴,钉入头皮里。
几粒麦子落在一名士兵的嘴里,他中毒甚深,扑倒在地,口吐白沫。
士兵们瞬息毙命。
银光闪闪的刀剑落了一地。
突然,张尧气势汹汹地来了。
他带来了一小队士兵。
他走到倒地的李仪身边,拾起那把断刀——属于卫善的宝刀。
他狂笑:“独臂断刀不可一世,断刀已落我手,你这独臂大侠失去了刀,犹如猛虎断腿,现在又打光了暗器,看来独臂要变成无臂了。”
卫善感到此时的张尧与以前的张尧判若两人,试探地问:“你从前的大将风度哪里去了,为什么一夜之间变成了猥琐小人?你到底是不是张尧,难道忘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张尧扭曲着一张狞恶的脸:“江湖中没有永久不变的朋友,只有永久不变的利益。我现在是温国公的得力助手,温国公交待我做两件事:一,杀掉背叛他的无耻小人李仪;二,取你的首级献给乌里哈的弟弟乌赫,为其兄复仇。”
“温国公不是遭软禁了吗?难道他又重新主政了?”卫善问。
张尧说:“那是自然,温国公一向低调处世,诚信待人,这次虽遭软禁,但他卧薪尝胆,向其皇兄进献议和国策数卷,消除了皇上对他的误解,重新被皇上重用,他痛恨李仪卖身背主,也痛恨杀了乌里哈的你,所以派我将你们兄弟二人一并击杀。”
谷神在一旁怒斥:“你这狗奴才,认贼作父,我要杀了你,再去京城杀了老匹夫温国公。”
“温国公雄才大略,有精兵强将数万,岂会怕你?”张尧一边应付谷神,一边对卫善说:“我查知丞相派李仪来杀你,正好我可以坐山观虎斗,等你们二人两败俱伤,我再来收拾残局,不费吹灰之力,大获全胜。”
卫善说:“你和你的主子温国公都很高明,为什么不用你们的高见去对付金邦呢?”
张尧说:“这你就不高明了,金邦是一座金矿,宋金议和,皇上和温国公就是在挖金矿,恩沐天下,福浴百姓。你辜负皇恩,我取你的首级祭拜宋金议和成功。”
他转过身去,向自己所带来的那队士兵发出斩杀令:“杀,杀,杀!!!”
嗖,嗖,嗖……无数颗棋子飞来。
棋子比麦子的力道更劲猛。
棋中有刀。
一颗炮字棋洞穿了张尧的咽喉,他莫名其妙地死去,临死时瞪着眼睛,眼里充满了疑惑。
士兵们猝不及防,相继被棋子击倒。
尸体上的洞口向外翻卷出血红的肌肉,阳光在血红中变得冰冷。
又一个张尧从山角拐了出来,他解押着一名被五花大绑的年轻女子。
谷神认识那名女子,她就是唯美帮的整容师杨千变,被江湖人称为千变女神。
她望了望死张尧和活张尧,立即明白了:死张尧并非真张尧,他被整容成了张尧的模样。
事实也正是这样,张尧得知有长相和自己一样的人领兵伏击卫善,又惊又怒,他尤其痛恨扬千变不守商德,唯利是图,胡乱整容,混淆真假,先把她抓了起来,再来解救卫善。
张尧来得正是时候,他手中的棋子既是他运筹帷幄时的定心丸,又是他行走江湖时的暗器。
他依旧是那么风度翩翩,只见他走到地上的假张尧面前,弯腰拾起那把对于卫善来说是无价之宝的断刀,再走到卫善身边,把刀递给他:“宝刀赠英雄,旧物归原主。卫兄,拿着你的刀,永远不要放下。”
卫善激动地接过刀:“谢谢张兄,我早就看出那死去的小人不是你,所以我不会误会你。”
“他的相貌跟我一样,你是不是闻到了他身上有什么特殊气味与我不同?”张尧笑了。
“《易经》有言: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君子与君子相互对望一眼,就能感到对方与自己相同的气质。那小人一开口,我就从他身上看到了十足的小人气,小人无论怎么伪装,总模仿不了君子。”卫善说。
张尧把扬千变推到了卫善面前:“此人最喜欢给小人整容,把他们变成君子的模样,叫人真假难辩。那乔装成我的人是温国公的新宠王敬忠,她把王敬忠变成了我。”
他看着杨千变:“你要不要交待一下,王敬忠给了你多少银两?”
杨千变昂首挺胸,绿色长裙及地,纤腰以云带约束,一头青丝不簪宝钗,一任纷披如万缕柳丝。阳光映得她面如芙蓉,一双明眸从容镇定,她像一株骄/傲的杨柳,摆出一副不怕任何风吹雨打的媚态。
她看着身子上绳索:“要打要杀,悉听尊便,王敬忠给了我多少银两,这是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张尧也不生气:“你好像理直气壮,好,好!那你是否方便透露一二,哪些不是商业机密?”
杨千变大声说:“王敬忠找到我,暗中把你指给我看,叫我帮他整容,变成你的样子,我做得天衣无缝,谁不佩服我的整容技术恍若鬼斧神工,你觉得不错,也可以帮我在江湖上多多宣传,再找我领宣传小费。”
张尧微微愠怒:“你好像很得意,很张狂,你知不知道,此人扮成我后,虐杀了京城名妓薛盼盼,带人洗劫了山西贾家诚信钱庄,劫走燕赵飞马镖局八辆镖车,这些案件全栽在我的头上,温国公派巡捕正在捉拿我。”
“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关我的事。”杨千变说。
“为什么不关你的事?”张尧说:“商业之道,贵在信誉至上,你把张三整容成李四,张三再对李四栽脏陷害,你的所作所为,成全小人之恶,毫无信誉可言,扰乱了世间的诚信规则。”
杨千变问:“假如你是医师,好人找你治病,你不会不会因为他是好人就不收费?”
“我欣赏好人,但不会因此不收费。”
“假如坏人找你治病,你会不会因为他是坏人就不给他治病?”
“救死扶伤,对好人和坏人一视同仁,这是医德。”
“那么,你把坏人的病治好了,坏人再去做坏事,嫁祸给好人,你作何感想?这是不是你的罪?”
“这……这……”
杨千变甩了甩头,一头长发/抖动得优雅洒脱,她的脸上凝聚着冷傲、智慧和无畏的神色。
张尧把目光投向她的脸,又蜻蜓点水似地瞟向她的眼神,与她四目对撞,她也不回避,眼里闪着咄咄逼人的诘责和挑衅。
张尧想了想,终于作出回答:“医师不管病人品行好坏,只负责治病,病人康复后,行善也好,作恶也好,不关医师的事。行善者自得好报,作恶者当由官府问罪。”
“整容师不也和医师一样吗?”杨千变冷笑:“如果我自称整容术高超,却达不到客人满意的效果,这就是失信;如果达到了客人满意的效果,这就是守信。至于客人整容后,利用容貌去弄虚作假,欺骗他人,这不在我的诚信范围内。欺诈者当由官府问罪。”
张尧语塞,卫善默认,谷神钦服。
杨千变直面张尧:“医师不拒绝给坏人治病,坏人病愈后去作恶,这不是医师的罪过;整容师不拒绝给小人整容,小人经整容后伪装成君子,去做嫁祸给君子的勾当,这不是整容师的过错。商人诚于利和诚于义同等重要,我给小人整容,确是牟取暴利,我也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以假乱真,私底下想阻止他们作伪,但我无能为力。”
张尧说:“以后你尽管给人整容,大凡用假容貌作奸犯科的小人,我去揭穿他们,你负责诚于利,我帮你负责诚于义,我们合在一起,就组成信誉之家了,你以为如何?”
“你是不想做我的夫君啊?”
“正是,正是,我们合在一起,就是江湖上的诚信夫妻。你看得起张某吗?愿意与我比翼双飞吗?”
“你不称自己为张某,小女子就愿意!”杨千变喜出望外:“姓张的,你还要捆绑我到什么时候?”
刷地一声,卫善手起一刀,刀划出极其完美的线条,轻轻将杨千变身上的绳索割断成几截。
杨千变活动了几下双手,望着身着白衣翩翩,飘然出尘的张尧,禁不住赞叹:“帅,真帅,帅呆了!”
“我们能一起走吗?”张尧问。
“好吧,可是我们能到哪里去呢?”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君住长江头,我不住长江尾,免得日/日思君不见君,误了长江水。”
杨千变大笑:“我可不是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了眉头,却上心头,你若不听话,我就用剪刀剪你的眉头!”
张尧一把拥着扬千变,向卫善和谷神挥手致意,他们走了,惊起山野水湾里的一对鸳鸯,它们比翼向天际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