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城。
袁尚一脸骇然的望着城外,只见幽州刺史审配,为两名秦军武士所挟,灰头土脸的展示在了他的面前。
同样的,袁尚身后的一众将校,多数人是认识审配的,这个时候也不免惊慌之色溢于言表。
“为何审配会为秦军所擒?”袁尚刻意低声,以防被身后将校听到,他向着身侧的逢纪问道,虽是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审配即是为秦军所擒,说明幽州被秦军拿下,来自幽州的援军不可能出现了。
逢纪默然不语,三五刻后才同样压低声音应道:“明公,审君即是在此,幽州只怕落入了秦军手中。”
一语道毕,逢纪凑上前去,向袁尚耳语了数句。
袁尚听得逢纪的建言,他卸去面上的惊骇之色,强自镇定的,向着身后一众将校朗声言道::“诸君勿忧,城下这人不是审配,不过是秦军寻了一个面容相似的人而已。”
为了取信一众将校,袁尚更是寻出了证词:“如审配为人魁梧,这人却是身形消瘦,可见此人断不会是审配。”
循着袁尚的话语脱口,很快就有将校响应道:“明公说的是,幽州兵马强盛,蓟县城坚,秦军连安平都拿不下,如何拿下的幽州,攻的破蓟县。”
“秦王好生无聊,竟是寻出一名貌似审幽州的人,来此诓骗我等。”又有人应和了一声。
而随着应和的人一个两个冒了出来,将校们多数纷纷点头,认可下了袁尚的说法。
袁尚见状内心稍定,他训导了一句:“诸君且各自归队,将秦军的诡计告自士卒,以免底下的士卒为秦军所惑。”
“是是。”将校们拱手应诺,而后纷纷散去。
袁尚转过身来,目光放在城外的‘审配’身上,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重,和审配相熟的他,虽是和审配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但他还是可以断定,城外这人就是审配。
“逢卿,如今这般局势,会当如何是好?”袁尚转向他的心腹逢纪,口出问询道。
“明公,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逢纪低声进言,目光向左右示意了一下,将校们虽是散去了,可守御城池的士卒还在周近。
袁尚点了点头,而后和逢纪携手进入了城门楼,而后君臣二人对坐下,门外遣派了铁杆亲卫进行把守,以免走露了风声。
“审配无能,据有坚城,又有幽州劲卒可供调遣,如何让幽州落到了秦军手中,更是为秦军生擒,到此惊骇了我军的军心。”袁尚甫一入座,就迁怒起了审配。
逢纪点了点头,他循着袁尚心意说道:“明公说的是,审君拙于用兵,实是无能。”
“然。”逢纪为审配说项了一句道:“审君既然是被秦军挟持在此,说明他没有归降秦军,一颗心还是忠于明公的,这是审君的长处,也是审君难能可贵之处。”
“嗯。”袁尚微微颔首。
说起来对于审配没有归降秦军这件事,他还是很欣慰的。
毕竟审配作为河北重臣,如果归降秦王,必当受到重用,再者前面邺城城陷,审配的族人都落入了秦军手中,这里审配归降秦王,一可保全富贵权柄,二可全宗族妻小,这般诱惑下,审配都没有归降,可见审配对袁氏的忠诚。
可是忠诚归忠诚,袁尚一想到幽州为秦军所得,他北上的退路断绝,北边的援军也不可能出现,他顿时就对审配抱有怨气。
不过事已至此,幽州已经沦陷,他优先需要斟酌思考的事情,是去思索出一条出路,或者说一条活路。
“逢卿,局势危殆,有如累卵,你可有什么计策。”袁尚一双眸子挂在逢纪的身上,希望逢纪能指出一条明路来。
逢纪沉默了片刻,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偌大一个河北,他们只剩下安平一城,局势何止是累卵,简直是命悬一线,且这根线眼见着就要断了。
而袁尚向他问计,可他又没有翻天覆地之能,能够一人对敌十万秦军,自然是解决不了当下的危局。
不过袁尚既然出问,他作为谋臣当是要回答。
“明公,眼下虽是幽州被破,可曹操还在赶来救援我们,我们还有一线希望,还有一线生机。”
“如何坚守?”袁尚叹息了一声。
逢纪自信的回道:“明公,如今大雪已下,攻城不易,我等只需坚守,稳住不动,以待时变即可。”
逢纪的语气虽是自信,但却是没有多少底气,天知道曹军会不会为秦军所阻,一步不得北上,到时候他们就需要以孤城对阵数万秦军,这种仗没法打了。
“守住,守住,对,你说的对,一定要守住。”袁尚频频点头,以前守住是为了击败秦军,现在守住是为了换取一线生机。
但不管如何,守住安平,他才有未来,如果守不住,他这位魏公,就将落到秦军的手中,不知要受到什么样的凌辱。
“明公,可巡视诸营,示以坚定不疑,同秦军抗衡到底的决心。”逢纪进言道。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袁尚重重的颔首,眼下时局危殆,士卒们的战心容易动摇,他这位主君需要拿出十足的决心和自信,不能示人以软弱和彷徨。
这边袁尚和逢纪做着死守的决定,那边为袁尚所遣,去宣言审配身份为假的一众将校,其中张郃和高览二人,并行而走,低声私语了起来。
“张将军,你说城下秦军带来的审配是真是假。”高览向着张郃问道。
张郃目光中闪过一缕精芒,他不动声色的回道:“明公说是假的,那就是假的。”
“我不是问你明公怎么看,我是问你,你怎么看待那人的真假。”高览这句话说的有些咄咄逼人。
“我听明公的,明公即是说那人是假的,那便是假的。”张郃好似录音机一般,重复着前面的话。
高览神色有些失望,他没好气的说道:“明公说那人是假,可我看来,那人明明就是审配,虽说有些消瘦,可容貌、气质,又岂是他人能轻易模仿出来的。”
“高将军,慎言。”张郃告诫了一句,不过语气并不是很重,倒像是随口一说的话。
“慎言?!”高览嘿然一声笑道:“幽州失陷,审配被擒,局势到了这个地步,这河北的气数眼看着将尽了,慎言,慎个鸟言!”
“高将军。”张郃接口,他没有去指责高览言辞的狂悖,而是郑重其事的向高览问道:“高将军似乎对当下的时局,以及我们的未来很不看好。”
“张将军,你也是个明智的人,不会看不清当下的时局吧。”高览叹息了一声道:“偌大一个河北,眼下我们只剩孤城安平一座城池,就算挨得过这个冬日,来年你我、还有明公,也早晚到长安做客。”
“做客?”张郃失笑道:“高将军说的做客,莫不是手上戴着镣铐,身上披着枷锁,坐着囚车去长安做客。”
“不然呢?”高览挑了挑眉:“难道我们还能坐着辎车去长安做客吗?那位亲王虽是仁德,可也没有那般仁德,对我们这种顽抗之敌施以恩惠。”
“说来能有囚车坐,好歹算是保住了一条命,就怕城破之后,你我这些顽抗的贼寇,为秦军一个个加以斧钺之刑,身首分离,人头落地。”
“高将军。”张郃告诫道:“这样的话,在某的面前说说还可以,万不可到旁人面前说,小心有小人告密。”
“哼,由着他们去告。”高览轻哼了一声,接着他大方的放言道:“张将军,你若是想谋得明公的赏赐,也大可去上告我的话给明公。”
“反正城破之后,早晚都是一死,现在死和来日死,不过差个几天,也没什么好活的,早死还能早落个安定。”
“这是什么话,某是那种告密的小人吗?”张郃正色,面上泛起微怒之意,旋即他叹息了一声:“况且告密于明公,得到赏赐,在这样的时局下,又有什么意义。”
“你我都是命在旦夕的人,活不长久了。”
高览闻言摇了摇头,他图穷匕见道:“张将军这话倒是不太对,若说命在旦夕,唯是明公一人而已,毕竟秦王的檄文,数罪的是明公,要加罪的也是明公。”
“对于我们这些将校,说的是降者免死,早降的话说不定还有嘉赏……”
“高将军这是有意做二臣吗?”张郃打断高览的话,语气平淡的质问了一句。
“二臣?”高览笑着摇头:“不是二臣,是弃暗投明,去拥戴天命所归之人……史书上所记载的,也是我等明智的举动,不会扯到二臣上面。”
“话虽如此,可背袁归刘,到底是侍奉了两家君主,念来也对不起故魏公对我们的恩惠和殊遇。”张郃轻声叹息了一声,他感恩于袁绍的恩遇,难以果决的做下叛主的事情。
“张将军。”高览见状,自觉有戏的他,连忙劝告道:“我等追随辅佐明公至此,已经是报了故魏公的恩遇了。”
“再者前面两位公子对敌于安平,你受命夜袭长公子的营寨,不料长公子提前设伏,将你围困的时候,少公子明言放弃撤军,不愿对你施救。”
“这样的人,如何值得你我效忠呢?会当弃暗投明,寻一条光明之路,不枉费你我一身的武艺和将略才是。”
张郃默然许久,终是点了点头,前面的安平一战,他对袁尚确乎有所失望,这个时候被高览提及,让他坚定了归降秦军的心意。
见张郃点头,高览大喜过望,他低语道:“张将军,你我可遣人联络秦军,夜中举火为号,迎秦军入城,如此大功一件,唾手可得也。”
“不可。”张郃面色凝重,他摇了摇头道:“夫人之存世,最重要的是忠义二字……”
“你我二人归降秦军,虽说是弃暗投明,可到底是违了忠字,如果再将旧主作为领赏的功勋,那就是不义之人了。”
“那张将军你的意思是?”高览神色略微失望。
“你我入夜后领着本部兵马,逾城而出归降秦王,如是而已,切不可去做献城归降的事情,彻底的违背了道义。”张郃语气坚决的说道。
“也罢。”高览仿佛见到一桩大功劳从他的手上溜走,他轻叹了一声道:“就照张将军说的,我们入夜后逾城而出,不做其他的事情。”
入夜后。
安平城的西门,由张郃及其本部兵马守御。
然而今夜,这座密封起来的城门,突然被打开,而后一队队人马从城门奔出,向着城外而去。
同样的还是高览所值守的北门,也是城门洞开,一队队人马逾城而出,向着城外奔去。
当假寐在城门楼中的袁尚得知消息,遣兵去追赶的时候,张郃和高览及其二人的本部兵马早已离城,追兵只得关闭城门,然后还禀袁尚。
袁尚收到消息,他重重的喘着粗气,头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张郃、高览,汝二人受我袁氏恩惠,得居将军之位,今日一旦局势不佳,就引兵而去,真可谓不忠不义之徒也。”
逢纪侍立于一旁,见着袁尚有如雷霆般的动怒,他心下叹息了一声,局势如此,张郃和高览出降秦军,却是说不得有什么过错,毕竟二人好歹没有做出挟持袁尚出降的事情来。
一念至此,逢纪头上冒出了细汗,他有些后怕,如果张郃和高览隐匿归降秦军的心思,在袁尚巡视西门或北门时突然督兵发难,他和袁尚说不得现在就已经在秦军大营了。
袁尚和逢纪在张郃和高览出降秦军的情况下,自是没有什么睡意,二人大眼瞪小眼的挨到了天明,间或说上两句,商讨起了当下的时局,不过也没什么好商谈的,毕竟时局已经差的不能再差了,没有多少操作的余地。
当晨曦从东方升起,刘璋站在营门前,向着跪拜而下的张郃及高览言笑道:“二位将军能弃暗投明,难能可贵,真有如微子去殷,韩信归汉也。”